多情剑客
苏镇有个镇北镖局。
镖局门口坐着个被赶出来的落魄剑客。
落魄也是有原由的。
当剑客因酗酒拿不起剑,就失去了剑客的意义。
剑客酒醒了一些,摇摇晃晃归家去。
剑客有母亲,也曾有娇妻,剑客的母亲周氏一见儿子醉醺醺,气从心来,曾经有多骄傲,现在就有多气愤。
曾经那么优秀的儿子,可就是喜欢素烟巷的那个被休弃的女人。
一、
喝酒不曾敞怀,成婚不曾心悦。多情剑客的心在远方不知何处,那里算不算是琴瑟和鸣?
成婚时也是红男绿女,新娘陈氏眉眼弯弯,笑容甜甜,可是新娘怎么样都看不到多情剑客眼底的欣喜,新娘想着总归是有一天,石头也能焐热吧。
新娘陈氏变成新妇陈氏,向着公婆敬上一碗热茶,眼角偷瞄着身边也还不算太过冷漠的丈夫。
周氏很满意,满意儿媳的温柔知理,远比不知在何处的女人强上百倍,相信这样的儿媳肯定会让离经叛道的儿子走上正轨,越发觉得要对儿媳好,可以早早抱了孙子,了却一桩心愿,往往有了孩子,当父亲的才能真正长大,越是这样想,周氏看向新妇的眼神越是和蔼。
多情剑客是个孝子,为了有个儿子,和新妇蜜里打滚过不短时日,年底新妇陈氏有孕。
因有孕微胖的陈氏时刻洋溢着母性的微笑,家里的事情有婆婆操持不用担心,丈夫被婆婆管教,即使自己有孕也没有安排通房侍候,虽看不惯丈夫事不关己的态度,却也被家中的重视两两抵消。陈氏心中唯一担心的是重蹈覆辙。
重蹈覆辙什么?答案在最后一次诊脉时揭晓。
当大夫说出她听过无数次的话,终于将陈氏的精神击倒,因为这陈氏的姑姑、姐姐也曾被诊断出同样的问题,孕育出一个孩子变得极其困难。
后续出现头痛、眼花、恶心、呕吐、持续性右上腹痛,之后尿血、明显水肿,最后陈氏昏迷、抽搐。
周氏当机立断,拿掉未成形的孩子,保住儿媳的生命,该陈氏将养了一年才堪堪下地。
原本温柔知理的陈氏,也因此变得敏感多疑,从此不曾给家里买过一份东西,将嫁妆钱财紧紧攒在自己手里,只进不出,在心里和手里给自己留下保障。
虽然陈氏的病让周氏褪了一层皮,伤了一遍又一遍的心,周氏不曾怨怼这些,此时的周氏已经不在乎是孙儿还是孙女,只希望新妇将养个三五年,希望留有个自己儿子的血脉,血脉传承的观念是周氏过不去的坎儿。
二、
苏镇中并不出名的一个算命先生曾看着剑客说“一生并无子孙缘,万事到头皆是无”。
算命先生都不确定自己说的是否准确,剑客却奉若真理。
剑客听到这句话时,深以为然,万念俱灰,无心家事生计,醺酒成了平常事,时时将“无用、都是命”挂在嘴边。
不知何日起,剑客仿佛有了些生机活力,常常去镇北镖局拿活走镖,得了银子一半给了陈氏,一半留予自己喝酒。
六年下来,剑客剑术又上一层楼,黑了不少、壮了不少,只是陈氏又两次有孕时,每每都是怀到五月多时便没有了胎心,时时卧床休养,日日吃着安胎药也不能坚持到六月,孩子还是天上的一颗不知名的星星。
周氏常想,七月生、八月死,若是孩子能怀到七月也是好的,可这找了好多的大夫也找不到病因,也找了神婆问神治鬼,也去了寺庙烧香拜佛,能想到的办法都试了个遍,依旧没有起色。
周氏想领养一个孙女,万一陈氏有了养女,心情放松,慢慢身体好了,指不定再有个孩子呢,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从小教养好了,比让人生气的儿子要强上许多。
剑客却反对至极,但凡提到领养,便听也不愿听,总要发通脾气,再喝到烂醉如泥才能揭过去。
陈氏知道剑客想要和离,犯了七出无子,虽婆婆强势了些,却也算疼爱了自己七年,可以和离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况且这多情剑客的信藏得太过随意,稍稍一找就找到了多情剑客和那女人来往的证据,想是自从联系了那个女人,剑客才有心力重振旗鼓。
可是这证据有什么用呢,丈夫想和离,婆婆周氏默许,陈氏也体谅周氏想抱孙子的心情,痛痛快快和离,不拖泥带水,这是陈氏表达自己最后的自尊,甚至有些厌恶自己丈夫和水性杨花的女子厮混在一起,并以此为荣,将自己和那样的女人相提并论,总觉得恶心至极。
三、
说刘氏水性杨花并不是没有道理。
当年刘氏身怀六甲执意要嫁剑客,被周氏以命拒绝,刘氏转而嫁于商户王家,六个月后便生下长子,若不是王家只有一人白手起家,没有父母阻碍,怕这婚事也会坎坷。
剑客一直觉得刘氏的长子是自己的血脉,因为这孩子和王家没有半分相似。
若是就此两地分别也就罢了,只是这刘氏又添一子,却也不是王家血脉,王家可忍婚前的孩子,却死活忍不下婚后的绿帽子,最终忍无可忍将刘氏痛打一番,一封休书递于官府,将刘氏休了,又不曾将刘氏沉溏,算是全了夫妻一场的仁义,只留了养育几年的长子,舍尚在襁褓的幼子随了刘氏。
刘氏出了王家,便被剑客安置在素烟巷。
周氏养着生病的儿媳,只以为儿子像是有些出息了,不曾日日盯着,却不想儿子却又和这女人勾搭。而现在若是刘氏幼子是剑客的血脉也是算件好事。周氏按下心思,细细劝导剑客,终是让剑客和这幼子滴血认亲。若是这幼子和儿子无关,也算是让剑客看透刘氏本性,断了念想。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幼子并非是自己孙儿,剑客却依旧流连于刘氏院内。周氏心想:“这刘氏根本不是人,定是狐狸精啊,他怎就迷了心窍?”便气的要吐血。
周氏想不明白。剑客却认为自己是真爱。
从未进过厨房的剑客,为又怀有身孕的刘氏洗手做羹汤,曾经拿剑的手,拿着菜刀切着菜。
周氏心想:“这肚子里的还不是剑客的种,剑客便是个傻子。”,可这样子,这剑客哪里不傻了?
也是无奈,想要孩子的陈氏受尽艰苦不能有,这刘氏却一个又一个的来。
四、
剑客还是白嫩少年的时候,是个执拗傲娇的孩子,总想着突破礼教枷锁,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与众不同的英雄。
年少的剑客是刘氏的那个特别的英雄,温柔的刘氏给剑客无法比拟的安慰。
当课业繁重,受到夫子教诲,剑客不愿回家时,是刘氏陪着在河边奔跑,那时是年少最单纯肆意、无忧无虑的时光。
剑客课业不成,周氏扭送剑客上山学武,与刘氏的分离成为剑客颓废的理由,记忆中美丽温柔的姑娘成为了刻骨铭心。
所以当重遇的那一刻,便是无尽的爱慕顷涌而出,便是要娶回她的无所顾忌,觉得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要来临,做梦都可以笑的甜蜜蜜。
在剑客眼中,周氏是礼教的枷锁,周氏不允许自己精心培养的儿子沉迷于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的魅惑,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就这样毁了,不允许儿子娶这样一个要沉溏的女人为妻,不允许自己攒了半辈子的家业最终留给毫无血缘关系的人手中,虽然剑客学业不精、剑术一般,并不十分优秀。
周氏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儿子如此懦弱,王家不忍戴绿帽子,怎么剑客就爱的如此没有自尊和无脑,明明若是刘氏心中有他,怎么毫不在乎自己的肚子,和其他男人鱼水之欢。
周氏太过失望。刘氏也有打算。
刘氏是想要堂堂正正进剑客家大门的。
曾经单纯的刘氏怎么会一直单纯?拿命护镖得到的银子怎么够?刘氏还想要周氏的房子和商铺。
五、
剑客领了刘氏回家,牵着刘氏的手从大门昂首挺胸进入,怀里抱着刘氏幼子。
周氏看着刘氏,刘氏嘴角的微笑是女人对女人的示威,周氏只觉气血上涌,一口脓血就要冲出喉咙,然而硬生生忍住,一巴掌狠狠甩在剑客脸上,将两人连带孩子推出家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这样的儿子不要也罢。”
两人一出门,便被周氏关在门外,周氏听着剑客安慰刘氏道“莫担心,我总会想办法让你进家门的。”
周氏想开口叫骂,却是一口血喷出。
一日,剑客出门护镖刚回,便被里正请去,原是周氏要逐剑客出家门,要将他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
周氏见剑客不愿,便道“我深知你两相爱相知至深,若现在你一无所有、一无所依,她亦定然爱你敬你,可我总归是你母亲,你要气死我,总要担这弑母的名声,不若我成全你,你也成全我。”
里正一来,原本就没有剑客不愿的余地,现剑客也只好答应。
甜蜜的日子,剑客也不曾过了多久,刘氏知晓剑客被逐出族谱,便知不可能堂堂正正进门,便没了往日的温柔,刘氏第三子出生,孩子又黑又瘦,又是和剑客没有半分相似。
镖局门口坐着个被赶出来的落魄剑客。
剑客因酗酒到手抖拿不起剑。
剑客酒醒了一些,摇摇晃晃归家去。
此时剑客没了母亲,也没了娇妻。
多情剑客亦无情亦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