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和铁头
青叶和铁头
多年前湖南的一个小山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山洪袭击，顷刻间房屋倒塌，梯田尽毁，分不清白天黑夜，到处都是明晃晃的水世界。
青叶的男人用船救起了20多位村名，最后因为体力不支，自己没能上来，留下青叶，8岁的儿子还有一位瞎眼年迈的母亲，老人受不了刺激精神出了问题，时而糊涂，时而清醒，日子苦不堪言。
村支书给困难户实行扶贫帮助，也就是派去一个劳力帮忙干活，给青叶家派了邻村的铁牛。铁牛也是苦命人，一家人7口人，6人都死于这场灾难中。
第一次去青叶家，天空下着绵密的小雨。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的干净。青叶神色黯然，眼神略微有些呆滞。正在写作业的孩子抬起头，忽闪着又圆又大的眼睛，他对这个陌生的男人充满好奇。
大家都还陷在深深的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安慰的话说不出口。彼此都保持沉默。
桌上正好有只唢呐，铁牛大概想稀释一下这过于压抑的沉闷，便随口吹了起来。
突然青叶的婆婆从隔壁屋跑了出来，异常兴奋地喊到：“我的儿子回来啦？”摸索着过来摸了摸他的脸，感觉不是，又开始嘤嘤的哭泣，把唢呐也抢了回去，这是他儿子的宝贝，谁也不能碰。
青叶对铁牛疏远而警惕地客气着，家里就两间卧室，晚上把他安排在了柴草间。
铁牛觉得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心里直打退堂鼓，第二天他找村支书商量能不能派别人过来。
身边的人来来回回都领救灾物资，青叶的格外多。青叶问为啥，村支书说因为她男人救大家有功，应该多分点。青叶不愿意，她觉得大家都很困难，这样反而不公平了。
说完就背着一袋米回家。她身材瘦小，明显很吃力。可也不要别人帮忙。
铁牛看着这个率直、沉默、倔强的女人，心中不忍。
他留下来了。
老太太每天想儿子，哭哭啼啼。走到猪圈旁，说他儿子会在每年春天就抓两只小猪仔，等到冬天喂肥了，一头卖钱，一头杀了吃，老人脸上片刻流露的幸福喜悦让人心碎。孩子书包破了，青叶说补补就好，孩子不高兴，老太太又说：“我的孙子好可怜，因为没爸爸了，他妈连个新书包也不给买。”
青叶左右为难。
青叶有时会在离家不远的湖边发呆，那里有一条破旧的木船，三分之二都被搁浅在淤泥里。这是她家的船。每次青叶看见他就像看见了自己的男人，实在撑不住的时候就跑到这里对这这条小船说说心话。
铁牛表面木讷，心里不傻。
他和青叶把那条船从淤泥里拉出来，修整一番又可以用了。他起早贪黑，出网打鱼，卖鱼挣的钱给孩子买了一个新书包，还给家里抓了两只小猪仔。
此时此刻想表达好感，实际的可感受到的实惠是最好的证明。
老人高兴得反复念叨：“我儿子回来啦！我儿子回来啦！
家里又传出了笑声。
生活似乎又有了盼头。
青叶问书包和猪仔多少钱，要给他还钱。铁牛有些生气。他只想尽最大能力帮这个家庭尽快摆脱困境，从来没想过钱的事情。
他看着她半响：“你要是给钱，我就把书包撕烂。”
秋凉了，铁牛去田里挖红薯。青叶中午给他送饭送水，他狼吞虎咽吃饭，大口大口喝水，那是没把你当外人的不拘小节，青叶的心暖了起来，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吃饭的时候，青叶先给铁牛夹菜，又给婆婆夹菜。婆婆幽幽地说：“我老了，不中用了。不吃。树倒胡松散，最后留下的是树根根。这根根就是我的小孙孙。”老太太说着就把碗里的菜放到了孙子的碗里。
青叶既尴尬又无奈。嗯，认命吧。就像一棵老树一样，日渐枯萎直到死亡，再也不要期望结出甜蜜的果实。
铁牛还是一如既往为这个家付出，割草翻地，打鱼喂鸡。
青叶有时会想，自己的男人活着的时候无非也就是这样。为什么要把他和自己的男人比，她被这想法下了一跳。
几天后青叶把铁牛的被子放到了堂屋。每天为这个家吃苦受累，怎么能睡柴房呢。又不是长工。
半夜，青叶听到堂屋有意外的响动。出去一看，铁牛端着蜡烛站在她死去的男人的照片前直哭。原来，他就是大毛最后一个救上来的人，如果不救他，他也不会死，铁牛眼睁睁地看着他挥动着两只手在水中挣扎，却始终没有上来。他一直很自责，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大毛。
青叶还年轻，还有孩子要养活，她拼命安慰自己，如果男人不救铁牛，还会去救别人。再说这么长时间他为这个家的付出都是有目共睹。可即便如此，她也无法再和铁牛同处在一个屋檐下。而且婆婆和豆豆一致认为铁牛就是杀人凶手，对他特别排斥。孩子也不用新书包了，也不和他说话。
铁牛被迫离开了青叶家。可他总是放心不下。
这天眼看着要下雨，铁头追过去给豆豆送伞，孩子把小脸一扭，倔强着不要。铁牛强行抱他趟一条小溪，他挣扎不过，竟从他身上咬了一口，随着“诶呀”一声，两人同时成了落水狗，豆豆白了他一眼，气哼哼地朝前走，铁头一直追到学校。不一会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教室里滴滴答答不停地往下落雨水。铁头爬上屋顶，很费劲地把草席遮盖在漏雨处，大雨滂沱，房顶湿滑，他一不小心跌落下来，成了泥人，一条腿也肿的老高。
学生们都好奇地看着这个狼狈的泥人，有的还偷偷笑，豆豆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好像并不是个坏人，也不让人讨厌，如果不是他拒绝伞，铁牛也不会摔伤。
从这以后，很神奇，毛毛和铁牛成了好朋友。
他俩一起放风筝，铁牛在前面跑，毛毛在后面嘎嘎嘎地笑着追，他们比赛谁先跑到山顶，铁牛超出一截躲在一旁的杂草中，让毛毛当第一名，看着孩子开心无比，他也很快乐。
青叶的婆婆又犯病了，在河边来来回回的转悠，不停地喊着儿子的名字。铁牛担心老人掉进水里，他过来劝，老人一甩胳膊把自己闪进了水塘，铁牛急了，自己也跳进水连拉带抱才把老人救起来。老人稍微缓过来点劲儿就拍着大腿哭：“儿啊 ，妈想你，......为啥不让我去找你。”
"妈！”
“啥？”老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我就是您儿子！”铁牛哽咽着。
老人这次听清楚了，哭中带着笑，，颤巍巍地拉着铁头的手：“好，回来就好！”。晚上，娘俩坐在一起，拉家常，她说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他媳妇真是不容易，照顾老的照顾小的，还得种地，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媳妇。
青叶在隔壁屋听得泪水涟涟。自从男人死后，她好像还没有痛痛快快哭过一场，她担心自己垮掉。再说她也没时间哭，只有用不停地干活来麻木自己，才能缓解内心的悲痛和思念。如今，她的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她哭她男人死的太惨，他最后一刻有没有想她；她哭自己命太苦，苦的没法和人倾诉；她哭儿子这么小就失去了父亲，她哭婆婆其实也懂她，心疼她……她哭得肝肠寸断，好像把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无助一股脑都倾泻了出来似的。
政府的救灾物资不断送来，村民们建房，修船忙得如火如荼。青叶一家过不久就要搬进灾后新建的屋子了。
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重生的舒展和喜悦。
这天铁头划船带老太太去去城里做了体检，顺便还带回两瓶药。铁头蹲在老人的腿旁边，仔细叮嘱着服药的方法，午后的暖阳洒进来，定格出一幅母慈儿孝的温馨画面。
“妈，我要出远门，我走了。"还没等老人说话,铁头就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要走，他怕自己好不容易做的决定又反悔。刚出门，老人就追出来，倚在门框上：“儿啊，这儿永远是你的家，妈等你。”铁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还是走了。
到了河边，毛毛喘着粗气追来，把一把唢呐交到铁头手里，说这是奶奶让拿给他的，还稍了话儿“要是想家就从家的方向吹唢呐，家人就会听到。”
青叶正在田里干活，不知怎么地，她觉得今天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不对劲，她担心婆婆是不是出什么意外，干脆放下锄头回家看看，半路正好遇到了毛毛和铁头。
四目相对，青叶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早就知道铁头的心思，知道他是个好男人，勤快，老实，孩子和老人都不愿意让他走，可是她心里那个疙瘩总是解不开，她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不知道是多久。家里有了这个男人，她觉得每天的日子也底气足了。
最后，青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舔了舔皲裂的嘴唇，低头接过铁头的行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半年后的一个午后，湖水中荡漾着一条小船，男人在弯腰划船，女人从身旁的大竹筐里一捧一捧往湖里投鱼食。人生万象，斗转星移，曾经的苦难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看着一群一群欢快的鱼儿追着鱼食飞快穿梭，青叶相信明年一定是个大丰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