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暖屋》
雨已经断续下了二十多天,太阳没露过脸,你越是干望着,它反倒越是矜持。寒意揉进了阴潮,揉进了人的骨头。无处可逃了。
佳礼走进这座小屋,整个冬日他可得到了喘息。
门被撞开了,就像北方的风雪冲进来似的,一个身影站在了门口。屋外的世界艰难地穿过一段距离,向佳礼压过来—啪嗒—威胁消散了。身影坐到了佳礼对面。
“好暖和!”那人声音很抖,搓手跺脚地抬首看了佳礼一眼。
“嗯”佳礼笑了笑,捧着水杯喝了一口。那人也捧来了一杯,还冒着热气。
“这地儿真不错,就在车站旁边”
“还有两个小时,我就要离开这儿了!”他看了佳礼两眼,并没看出什么异样,便继续往下说:“自从毕业后一切都变了。毕业就像成人礼,办过成人礼了,你便是大人了。你得用在学校里磨利的爪牙讨生活了。可学校它不是一块好的磨刀石啊,它屁都磨不出来!”
他发觉有些不合适,试探地抬眼望着佳礼,依旧看不出什么。但他感觉佳礼就像空调吹出的暖风,那么的舒适。放下了对寒意的戒备,他继续说了下去。
“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勤奋的学生,可我也算不上惫怠啊!学校的要求我达成了,我顺利毕业了!我跟你讲,我成绩可还不错呢!可我怎么出来后,还不如那掉了牙的老狮子呢?它们可有好几个洞住着呢!我呢?连自己的家都待不住咯!”
那人苦笑着,明明还很年青,可佳礼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暮气沉沉!
“也不能怪我的爸妈,他们看不惯我呆在家里,是对的。他们也不容易啊。我妈妈在工厂里呆了二十年,天天加班,天天加班!还要照顾我们姐弟俩,一天里没有一个钟头是她自己的。身子就这么活活累垮了。那天我在外面听见厕所里‘嘭’的一声巨响,冲进去时,妈妈已经到在地上了。她头上磕了一个又大又青的包。那之后,包是下去了,青色却蔓延了妈妈整张脸。她开始神经性的头疼、水肿、失眠。她在厂子里干不下去了,又听了爸爸的劝,连带着把买了多年的社保也退了,在家休养。这件事成了她的心病,每逢吵架时,她都要拿出来埋汰爸爸。那话虽然是对着爸爸说的,可却直戳我的心窝。我知道她是担心没人给她养老。这时候我总是会信誓旦旦地说‘放心,爸妈,你们老了,我砸锅卖铁也养你们。’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可我心里却没底。”
可能是说得太久,也可能是觉得说得太多了,他低着头吹了吹杯子里的热气,抿了两口。他仔细地看了看佳礼眼睛,想从中找到听下去的渴望。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但话题还是继续下去了。
“我爸爸是个好男人啊。才五十,可他的头发快全白了。我知道,要是没有这个家,他一定是个诗人,和年轻时一样,那么潇洒而快乐。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都是诗人。可姐姐呱呱落地,一年之后又是我,彻底将他绑死了。我知道,他心甘情愿地被这份幸福挟持。他从飞驰少年变成了摩托佬。那段时间,我、姐姐、爸爸都不喜欢下雨。我们知道下雨了,爸爸会回来,我们看不成电视了。爸爸知道下雨了,没人愿意搭摩的了。后来爸爸开上了出租。那是个熬人且危险的职业。妈妈每天等到半夜,生怕爸爸出什么事,也许是被妈妈情绪带动,小小的我们也学会了担忧。所幸,意外从来没有降临过。可那滴水石穿的熬炼,还是熬坏了爸爸的身体。爸爸得了糖尿病。也是那时,妈妈开时买重大疾病保险了。爸爸怕妈妈被骗,天天拿这事儿数落妈妈,可妈妈这次没听爸爸的,铁了心地买了下去。”
那人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没说话。佳礼也不说话。温暖的空气裹挟着整个屋子,瑟瑟发抖地对抗着屋外的寒流。那弓着的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压塌。等到佳礼和他的杯子都不再冒热气了,他突然情绪有些激动了。
他问到:“你说夫妻俩熬坏身子、熬白了头发,熬了一辈子,培养出一头爪钝牙缺,美其名曰‘狮子’的人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屋外的寒气好像慢慢儿磨进了屋子里。佳礼没法儿回答。从他的眼里找不到怜悯,想看进他的心里,却被堵住了路途。
“我该走了。”那人将水杯递给了老板,回头说了句“谢谢你!佳礼。” 便走出了门。
佳礼无法说出那人的名字,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招聘栏的招聘广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