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连吵架都变成遥远的奢望

经过昨晚的抢救，在输注无数红细胞、血小板和血浆后，他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心率也从140降到了80。此刻，他的体温有点偏高，带着叽里咕噜乱叫的瘪瘪的肚子，半昏半睡了。

这是近四个月以来，折腾拉肚子或拉血的第五次，也是第五次禁食禁水（其实不禁食时候也只能喝几口米汤）。治疗中的问题此起彼伏，一直到现在，没有人可以确定何时能好，是否再次反复。

他或平躺，或蜷缩，在这个单人病床上，已经卧了70天，最大的运动，就是在家人辅助下坐起来几分钟吃药，而其余的，几乎只剩下呼吸运动……

我看着他两只细细的胳膊，抽血或者输液已经无处可扎，瘦弱的身体不停颤抖，我真想打他，骂他啊，让他和我吵架，哪怕离家出走都行。坐在病床前打盹，回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日子。好恨以前呐，连架都没吵过，而现在，想吵却再也吵不起来。

我和他见面的第五天，他捏了我的耳朵，像给老电视换台那样，拧了一下说，以后不能吵架，如果谁生气了，另一个人就来换台，这样就能切换到开心模式了。我被他的举动和言辞逗乐了，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互相拧来拧去，不停换台，笑声飞扬在我们的时空里，一直到眼泪都出来。

我突然停止，问他，你喜欢我什么？他说，你笨啊，谁会要你，只有我能解救你。同时他又反问我，那你喜欢我什么？我一本正经的说，你阳光，运动，有思想，还单纯。他做出一副失望的表情，悻悻的说，形容男生单纯好像是骂人哎。再说，你竟然不是看上我的帅？！我立刻反击：谁叫你说我笨！

他说身边的人都觉得他帅，包括他自己也这样认为，可我仔细看过他，哪里帅，没发现。大概是我眼睛散光度数高。

我身边的人都知道我不漂亮，我自己也这样认为，可他却从没说过我难看。我想，一定是他近视太严重了，就这样一直近视下去也挺好。

这算不算一见钟情呢？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注定是一对奇葩的“冤家”，冤家路窄，于是我们便在感情世界狭路相逢了。两个人都是嘴厉害，斗嘴很多，喜欢辩论，但按照约定，不能吵架。

在一起的第十天，我们已经熟悉的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那天下班时他打电话说，单位发了一箱杏鲍菇，要给我带过来。我习惯性的回复他，你自己吃吧。他说，就是我吃啊，但是你得做熟我才能吃啊。那是他第一次来我家，我们第一次在家里做饭炒菜。他说自己什么都不会，连帮忙都只能帮倒忙，所以为了不惹我生气，他负责吃，我负责做。像我这种“贤妻”形象的人，当然不能掉链子，一头扎进厨房，准备大显身手。一顿饭下来，我还是生气了。一盘子杏鲍菇，被我炒的黑乎乎的，还出了很多汤，吃起来苦了吧唧。

我吃不下去，只顾着生气。我好像一直这样，自己做饭做坏了，没人责备我，自己却气的要疯，连我妈都经常取笑我这点。他倒是没事人一样，吃圆了肚子，说，杏鲍菇不错，可惜被你糟蹋了。我更生气了，那你还吃那么多！他说，不好吃是事实，可是谁规定不好吃就不能吃了？肚子饱了为原则。

我真是没见过这样的人，不但不安慰我，哄我，竟然真的说不好吃，这不是火上浇油么。我气呼呼的坐在一边，他过来拧了我耳朵一下，说，换台。我依然噘着嘴不开心，他又拧了一下，说，咦？这个台也在生气？那再换一个。就这样换了5个台，我的气终于消了。他看我不再生气了，说，我不会用花言巧语去讨你开心，但是以后，我来炒菜。

我诧异的问，你不是说什么都不会做吗？他回答，要不说你笨呐，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得先摸清你的水平啊。太狡猾了，我哭笑不得，说话语无伦次，只能不停的揍他，而他一直笑，一直笑。

有句话说，最好的日子，无非是，你在闹，他在笑，如此温暖过一生。我们总有分享不完的话题，总会在同一时间哼出同一首歌，总是说出对方下一句准备出口的话。很多时候，我们像是在和另一个自己谈心，放松又舒适。

初相遇之后，初相识，在一起的第十天，快乐且满足。

如今，他安静的睡着，即便醒来也不说话，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单个字蹦出来，告诉我：水。拉。坐。我还是愿意说，告诉他我每天的安排，我的想法，好玩的事情，八卦的笑话，我不想把他当做病人，我想回到曾经，无话不谈的场景。可他，多数时候，连头都懒得点，更麻木的没有任何表情。

我多想，他能像以前一样侃侃而谈，不论有理没理，最后都是他的理，他说自己姓李，所以“常有李（理）”。任何矛盾在他的诡辩之下，我都默许。我越来越笨，在他面前。

我多想，他能底气十足的和我吵一架，声音越高越好，脾气越大越好，我还没有见过他吵架的样子。我决定生气的时候，再也不拧他的耳朵换台，就让他爆发出来，而不是现在这样，太安静的躺着，没有一点情绪的表达。

我多想，时光倒流，哪怕天天吵架，哪怕从没认识过彼此，哪怕结婚后再离婚，都好过现在病床上饱经折磨，却无任何反抗能力的他。

我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