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衣·忆母

01

我在充满寒意的凌晨五点醒来，开了灯 看一眼窗外，陌生的城市还在酣睡。

嗓子感到干涩，灌了一大口冰水，滑过喉咙，流过肺叶，直抵胃肠。

浑身上下一阵颤抖，我举目四望，却找不到一件合适的衣裳披到身上。

我关了灯，溜进被窝，可怎么也睡不着。

我大概是想你了。

02

多年以后，我一定还会记起你为我授衣的样子。

可在你去世三年前，我就已不再穿你缝制的衣裳。

连曾经最喜欢的你亲手做的布鞋，也被塞进最深的柜子，扔到最暗的角落。

现在，我想给曾经叛逆虚荣的自己一记狠狠的耳光。

去你的虚荣心，去你的攀比。

如果那时候能懂一点珍惜，现在也许就会少一点悔恨。

你去世前一个月的某一天，那是十二月的一天——天气寒冷但阳光明媚。

那天你身体状态突然好转，说什么也要给我做点东西。

你知道我不会再穿你做的棉袄了，你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个精力。

你怕我晚上看书坐在光秃秃的椅子上屁股凉，说要给我缝一个座垫，我说好。

我陪你坐在门口，暖意融融的阳光都被你缝进了那四方块的棉垫子里面。

我挽着你的胳膊，如果知道一个月后将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那天我就不会放手。

你去世七年了，那个座垫成了你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物件儿。

03

我总说，你是个没福之人。

受了一辈子的苦，屈辱，嘲讽，谩骂，甚至是殴打。

就连你的女儿也将自己不幸的婚姻归结在你身上，说你有罪。

你没反驳，就像面对所有一切不公正事情那样，选择默默承受。

老天爷也是个欺软怕硬的怂货。

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难怪你常说自己比窦娥还冤。

想想是对的，好人一世未得好报，临了还要被病魔无情折磨，这该是对这天地最大的讽刺。

打那时起，我就认定，对穷人来说，这世间哪有什么青天白日。

04

我也犯过错，伤了你的心。

几天前给老头打电话，我提起这事，笑着说当初不该那样做，感觉自己好傻。

笑着笑着就哭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我一生为数不多需要忏悔的事，大多都与你有关。

如果我那天晚上没有负气出走，你就不会在漆黑的夜幕里淋着大雨找我，也不会在找到我后抱着我哭道:

我在河边找不到你啊，我急啊，要是找不到你，我就跳进这河里。

你不知道我听到这话心里有多疼，一直疼到了今天。

我是该站在你的坟头，为这件事狠狠扇上自己两记耳光。

05

去年过年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了供桌上你的相片。

我走上前去，看着相片里的你:消瘦，嘴角皱着，眼角下垂，眼里似有说不尽的哀怨。

这是你大病之后拍的照片，也许那时你已经意识到这相片是做何用，所以你开心不起来。

我放下包，终于开口:妈，我回来了。

大年初四走的那天，我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再也忍不住了。

当着众多亲戚的面，我跪在你的像前恸哭不已。

他们大概吃惊，你去世时都不曾见到我这般难过。

他们哪里知道，我这些年来心里积攒的泪水与委屈。

06

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16个月了，我依然找不到一点归属感，心里总有一个声音:

我想回去。

我对那片土地的留恋，大半是因为那片土地埋的有你。

我曾跟老头开玩笑说，将来等我死了，一定要把坟冢安置在你的旁边。

几天前的夜晚，我一个人在这城市边缘的街道游荡，看见一个男人在十字路口烧纸。

我停下脚步，默默注视了好久。

那个时候我想起了你。

我知道姐姐们回去了，一定也在坟上给你烧纸了。

我想我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写下这点文字，当做我对你的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