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在下雨
天坏了,有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草纸,收着腰,明明知道外面大雨,却非要将头探出来,对着铅色的天咕哝一句。也就一刹那,雨水已胡乱地在脸上狂奔,他粗暴地抹一把脸上,使劲一甩,却不料将草纸甩出老远,又蹬蹬蹬地折回屋里,没头苍蝇般找寻起来。
眼睛到处骨碌着,埋怨的话语像伞头的雨珠子四下滚落,湿了一屋。屋内的人似乎受了感染,剥板栗的手慢了下来,仰脸呵欠一声,将轻飘飘的目光瞥向门外。
外面噼里啪啦,雨点砸在地上正欢腾。是呢,天烂了,霉了,就像你憋不住,时不时往厕所蹲,家伙不灵光,要失禁啦,剥板栗的人懒散着呢喃。找草纸的已火烧火燎缠着一大团,尽管腿抖得厉害,却依旧绕过来,踢了踢那人的屁股。
你的家伙才不行呢,我再怎么着,也才一天两次。你看这天,白一阵,黑一阵,像螺蛳的屁股,一天不知要淅沥多少回,没个利索。
剥板栗的屁股一蹶,身子向前一倾,忽然哎哟一声叫起来,我日,扎着手啦,死鬼,快滚厕所去吧。呆在那儿,闻着臭的想着香的,你才舒服,免得吵吵嚷嚷,你烦心,我也烦心。
拿草纸的用脚勾住伞柄,向上一掀,一只手接住,举过头顶,撞进雨中。啪啪啪,伞上像炒豆子,啪啪啪,脚下溅水泡。
天坏啦,一声叹息跌在雨中,很快失了踪影。
天真的坏啦,剥板栗的烦燥起来,看了看那些开始暗黑霉烂的板栗,气不打一处来。
今年板栗丰收了,但价就低,低到大胯以下,连裤头都兜不住啦。这东西不好存放,农人不得不紧赶慢赶剥出来,趁新鲜卖掉。不料,老天偏偏跟人过不去,整天虎着脸,没完没了地漏水,将人间弄得湿垮垮的。板栗开始变色,发霉了,价钱一跌再跌,跌得连手工费都算不出来了。
开先剥得还有一些生机,虽说价贱,但量大,拐弯抹角的帐,细细地还可算一下。农人很容易满足,大多时候不算工夫钱的,哪怕忙得没日没夜,只要有些收入,也可以喜笑颜开。但现在,不用扳开指头,这个帐就很清楚,亏得太不值了。经常剥着剥着,有人就打起了呼噜,还有人根本就懒得剥,啥时裂开,啥时捡一些炒着吃,坏就坏了,一点也心疼不起来。
剥板栗的心胀得慌,干脆将剪刀一丢,手套一摘,霍地一下站起来,转身走向门口。他走了几步,愣了愣,又折回身,走到板栗球堆旁,朝着它们,拼劲踢一脚,然后迅速抬起踢出的脚,弯腰双手抱着,单脚蹦跳着转了两个圈,嘴里咝咝地抽了几声重气。
很快,他放下了脚,前后甩了几甩,立定,带着些许趔趄,走向门口,倚着。
门前一道雨帘,朦胧得不进一丝风。地上的水从四处聚拢,汇成一股股麻花似的小溪,翻滚着向池塘窜去。池塘的水又开始漫起来,已淹过了那片捶得光溜的青石板。想必那些水又开始向稻田灌了。
剥板票的从口袋里抠出一支烟来,捏了捏,潮了,拇指食指弯着一弹,烟划出一个由白变黑的弧形,落到水泥地上,很快被雨水裹挟得没了踪迹。
他又摸出一根,依旧软绵绵的,潮了。拇指食指微微弯曲,准备用力,忽而似被什么刺了一下,松懈了。想必所有的烟都潮了吧。
他将烟放在嘴角,掏出火机,接连按了三下,没点起火来。他恼怒地将火机倒着头前后晃悠了一下,再举起手,使劲摁一下,“啪”地一声,火苗窜到额角上。他凑合着将烟头挨过去,猛吸了一口,烟着了,将火灭了,潦草地向门外吐出。一股浓浓的烟柱直直向前冲,一触着雨点,七零八落,蔫了。
他软塌塌地靠着门,眼睛望着水塘外边。烟头一红一暗,烧得很快。
塘外边是一大片稻田,金黄黄地,早熟了,等着收割。稻穗沉甸甸的,弯了头。连绵的阴雨,更增加了稻穗的份量,而稻禾已开始枯萎,无法支撑更多重量,很多稻谷头重脚轻,已经倒伏在田里。
谷子已经熟透,种子的力量是无穷的,一旦沾着土地,就要生根发芽。即使没发芽,田里已蓄着很多水,谷子一泡,开始朽烂了。
那一片水田,东倒一片西倒一片,像被野猪闹过,坑坑洼洼,生了癞痢一般。
要到手的东西,就这样眼睁睁被糟贱。
剥板栗的定定地盯着那边,似一尊雕塑,顾不上鞋面已溅着许多水,脚趾冰得痛。烟头已挂着一寸来长的灰烬,不肯落下,似乎怕一掉下,便粉身碎骨,被水冲走。
我日,这雨水,真他妈的坏,害我倒了大霉。上厕所的一阵风般冲过来,伞也不收,丢在门外,钻进屋里,连连跺脚,摇头,地上湿了一大片,空气中也粘得湿湿的。
靠,还在这儿发傻,中午陪我喝酒,但愿越喝越有,明年大丰收。
凭啥呢,这年头,还喝得起酒?剥板栗的头都懒得回。
给我冲冲霉气,真是的,这雨下得死愁人。我在厕所说查查天气,拿着手机刚点开,雨溅到屏幕上,拿手一抹,手机掉粪坑啦。今天是什么日子,害死人。
咳,你也真是,一天看百儿几十遍天气,将天看晴没?
你不也是,一天吹百儿几十支烟,将天吹干没?
一阵沉默。
你咋不下去捞呢,你挺会游的嘛。
你去帮我捞,一满坑水,你憋气长,潜下去试试。
哈哈。
哈哈。
忽而天亮了些,屋子里添了些沉滞的欢乐。
好,裤带勒紧些,中午干两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
嗯,嗯,干两杯,睡一觉,明天兴许就大太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