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馆(16)终
在机场的安检入口,我找到了张老师,女人和女人的女儿。
当他们三个人看到我的时候,女人将随身的行李交给了张老师,她拉着女儿径直走到我的面前。
我跑得气喘吁吁,女人和她的女儿一左一右,搀扶我到旁边的休息区,我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总算气息平缓下来。
女人对我很感激,她没想到我能够大老远赶到机场为她送行。
这时,机场里的广播开始通知,他们三人的航班马上就要检票登机了。
女人攥着她女儿的手站了起来,并挥挥手要跟我作别。
直到这个时候,我的内心深处还在犹豫不决地挣扎着,到底该不该把厨师生前最后一盘红烧肉放在这对母女面前?况且,这盘红烧肉是厨师专门做给妻女吃的。
看着女人和她女儿离去的背影,我还是喊住了她们。
当她们重新返回休息区里的小桌前,我已经把那盘红烧肉端正地放在了桌面上。
在喊住她们之前,我翻动肉块,将肉块有名字的一面朝上。
待她们母女站定,我轻轻地说,请她们吃顿红绕肉,刚刚出锅不久。
女人攥着女儿的手,站在小桌前,呆住了。
她瞪大双眼,紧紧地盯着红烧肉。
里菜盘,几乎所有的肉块,都是肉皮向上,上面刻着母女俩的名字,一眼就能够轻易地被认出来。
女人呆住了,一瞬间,她松开了女儿的手。
女儿好像也发现了什么,一脸惊异,扭头,仰面看向女人。
女儿刚想说着什么,嘴巴刚刚张开,女人赶紧伸出手,重新攥住女儿的小手。
同时,她迅速伸出另外一只手,将食指竖直,紧紧地按在了女儿半张的嘴唇上。
女儿在母亲突如其来的动作面前,闭上了嘴唇,双眼却张得老大,视线在红烧肉和妈妈的脸之间飘忽不定,目光慌张。
女人用手,将女儿推到自己的身后,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略带感激的微笑,对我说,她们已经吃饱了,确实吃得很饱了,现在已经不饿了,真的,真的一点都不饿了。
她又微微鞠躬,谢谢我的好意,轻轻地说了声再见,便扭头,转身,拉了一把身边的女儿,走向安检入口的张老师。
女人迈的步子有点大,也有点快,女孩一时间跟不上,只好走走跑跑,还时不时地把头扭回来,张望着我桌面上的那盘红烧肉。
每次女孩扭头,女人都会伸出手背上留着伤疤的手,拨着女儿的面颊,将女儿的头扶正,让女儿看向她们正前方的张老师,而不是她们身后的那盘红烧肉。
我隔着机场的玻璃,看到他们三个人的航班在飞机跑道上加速,跑道宽阔,而平直。
飞机昂首翘头,宽大伸展的机翼,即将拥抱广阔无边的蓝天。
我夹起一块刻有女人名字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皱了一下眉头,味道不好了。
我不甘心,又夹了一块刻有女孩名字的红烧肉,放进嘴里,又咀嚼了几下,味道还是不好。
当我把两块肉嚼碎时,我的眉头稍稍舒展开了,盘子里的红烧肉早已经不知何时凉透了,凉透的红烧肉,自然味道就不好了。
似乎弄明白了这个事情,于是,我把这盘红烧肉装回到餐盒里,拎在手中,慢慢地走出了机场大厅,打算回到餐馆里,将红烧肉重新回锅热一热。
当我推开餐馆的大门时,雨停了,风停了,
我一只手搭在餐馆的门把手上,另一手端着那盘红烧肉,扭头,仰面,看了看天空,一道阳光,从微薄的云层中照射出来。
我纳闷儿,风和雨,竟然这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双手端着红烧肉,走进餐馆。
此时的餐馆里,已经来了好几桌客人。
老板娘依然对着电视屏幕开怀大笑。
我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老板娘赶紧走过来,端起我放在餐桌上的那盘红烧肉,二话没说,就往后厨走。
刚走没几步,旁边一位熟客,端着酒杯,用手轻轻地指了指我,微笑地对老板娘说,你丈夫还没有恢复吗?
老板娘说,自己的丈夫已经恢复得很好了,本来丈夫的脑瘤是绝症的,现在开颅手术之后,命就保住了,只是记忆力丧失,每天就知道端着一盘红烧肉,在机场和餐馆之间,莫名其妙地走来走去。
熟客说,这绝症的医疗费已经花掉了两个奔驰大 G 的钱了吧。
老板娘爽朗地大笑说,即便三个奔驰大G的钱,那也得花。
熟客说,你丈夫这个厨师,就留下了这么一个小餐馆吗?没留下别的?
老板娘指了指餐馆旁边的一个女孩,女孩坐着在一架钢琴前,正在快活地弹着钢琴。
在钢琴旁边,架设着一套网络直播器材。
女孩一边弹奏,一边直播带货。琴弹得精彩,货卖得好,钱赚得越来越多。
在直播带货的过程中,女孩还不忘提及自己的爸爸,并告诉各位好心的网友,最近,她的爸爸恢复得很好,也食欲大增,一顿可以吃两块红烧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