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零派书友好文推荐理事会·迎新班投稿区琴雪山人消零专题

《上海往事》:(一)唐臭蛋视角

2022-04-04  本文已影响0人  蜂蜜饼

“怎么才能有钱?”

“你越喜欢钱,钱就越是喜欢你。”

“钱怎么才能喜欢我?”

“听钱的话。”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钱的道理,是二管家告诉我的。)

“你到上海做什么来了?”

“挣钱。”

“你怎么才能挣钱?”

“听钱的话。”

“要想有钱,就不能听钱的话,听钱话的人都发不了财——要想有钱,就要让钱听你的话。”

(老爷后来告诉我说不是要你听钱的话,而是要让钱听你的话。)

“臭蛋,你到上海来做什么?”

“挣钱。”

“挣了钱呢?”

“回家开豆腐店。”

“你以为你能把上海的钱挣回家。臭蛋,上海的钱,是个怪东西,是不肯离开上海的,要不你就别挣它,要不你就别带它走,你要硬想把它带走,它就会让你把命留下来。”

(最后的道理是小金宝告诉我的,没想到,凶巴巴、什么都不懂的小金宝却是说得最对的。)

我叫唐臭蛋,对啊,谁会取名叫臭蛋啊?但是小姐发话了,小金宝说我以后叫臭蛋。小姐说了,便不能再改了。小姐就是这么强势,对谁都凶巴巴的,脾气古怪。其实,慢慢地我也接受了这个名字。

我当初来上海,就是想挣钱回家去开个豆腐店。豆腐多好吃啊,软糯软糯、嫩白嫩白的,冒着滋滋的香气。我打定了主意,赚到开豆腐店的钱,就回家去。

想来当初也是年轻,心思很单纯,连愿望也很简单纯真,别人愿意对我好,我就愿意对别人好。老爷小姐吩咐什么,我就去做什么,不多掺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但那可是上海滩虎头帮唐府啊,唐老板在上海可是势大权大,哪能说你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事情来了,就跟龙卷风一样,一把就给你卷进去了。卷进去了,你就出不来了,我就这样。

够惨的吧。但我也不是很惨的,更惨的是光鲜亮丽的小姐小金宝,上海滩红了十年的歌舞皇后,老爷一直包养着宠着的女人。

谁会想到在舞台上扭动着腰肢、让万千男人为之神伤,住在宫殿一样豪华的唐府里面的小金宝是最惨的呢,她这个位置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

可是回过头来看,这女人就是可怜,珠光宝气的的女人要么不可怜,要可怜就是太可怜。其实她能做的事就两样,在逍遥城给老爷赚钱、在床上给老爷省钱。

小金宝喜欢这样吗?小金宝想要什么呢?

刚到上海的小金宝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认识的那段时间,以及之后的所有时间,我慢慢发现,小金宝其实只想回家。

回家还得有个家啊,小金宝哪里还有家啊,危机四伏的唐府、可以做她爸爸的老爷能给她一个家吗?对于老爷来说,小金宝连个妾都算不上,只是个包养着、能寻欢的妖冶女人。

老爷在大上海的算盘敲得叮当响,荣华富贵老爷样样都给小金宝,可是小金宝能当颗棋子用的时候,老爷会毫不犹豫地给掷出去。

老爷的手下、那个和小金宝私通的宋约翰能给小金宝家吗?小金宝当初倒是想和他有个家。最后呢,第一个要动小金宝性命的就是她。

十几年了,小金宝在梦里总是反反复复对我说一句话,她总是说,“我要回家。”每当我要问,“你家在哪儿”,梦就醒了。梦是一条通了人性的狗,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它就是不叫。

后来我想通了,问了也白问,小金宝没有家。我想来想去最后把她的骨头迁到了我的老家,埋在了她最喜欢的桑树底下。

小金宝不坏的,她只是表面凶了点,对谁都尖牙利嘴的。她这人啊,就嘴巴毒了点,心里头软得不行。谁对她好一点就把她给害了。小金宝就这个命,多少人作践她,她也作践她自己。没事,一有人对她好,灭顶之灾就来了。她就这个命。

起初小金宝也刁难过我,只是因为我姓唐,她觉得可能是唐老爷的一个远方亲戚。小金宝之所以会和宋约翰私通,也是这个道理,她就想恶心恶心姓唐的。

当然,这宋约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上体面绅士,对老爷两肋插刀,背地里正带着他的兄弟私密地筹划着要挑起老爷和余胖子的纷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时候大上海可就该改姓了。

他勾搭上小金宝,绝不仅仅是贪恋小金宝的美色,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想给老爷戴绿帽。他要抢老爷的椅子,还要抢老爷的床。

这场纷争就是由宋约翰挑起的。

宋约翰杀了余胖子手下的一个兄弟,说那人对老爷不敬。余胖子因此找老爷的茬。余胖子的地位其实没有老爷高,但是余胖子在上海城里有些工业,在未来说不定还是可以和老爷竞争匹敌一下。

其实老爷也早就察觉到了余胖子的危险,只是在维持表面的平静。宋约翰这一手,看起来事小,却把二人的恩怨很快放在台面之上了。

老爷找到一个来历不明的杀手——墨镜,和墨镜以高额报酬成交,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掉余胖子。

但宋约翰怎么可能让余胖子这颗棋子死得这么容易呢,便在墨镜到逍遥城的当晚就把他给解决了。

这一解决,给老爷拉了长长的警钟,事情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有人开始觊觎起他唐老爷的位置了,而且很有可能是自己人。

老爷还是老爷,聪明得很。我那时候就是不明白,老爷干吗要把小金宝弄到上海的外面去。我现在当然明白了,明白了就替小金宝难过,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诱饵罢了。

我甚至怀疑小金宝和宋约翰的那点事,老爷他早就知道了。老爷说不定就是从这件事情上发现姓宋的和他姓唐的没穿一条裤子,于是决定反过来先解决掉姓宋的。

但老爷不能在上海动手,也没法在上海动手。

老爷在上海滩立足的本钱来自他的仗义,人们要是知道他要做掉自己的兄弟,这在江湖上传出去可是了不得的事。话还要退一步,老爷也没法在上海滩动手。

好多年之后我才听说,宋约翰手下一直养着十八个铁杆兄弟,虎头帮里的十八罗汉。有十八罗汉在,老爷想动姓宋的就不容易。老爷要端姓宋的,当然要十八罗汉一起端,道场就大了。

他要把道场做出去,作为这个道场的开始,小金宝出发了,小金宝和我被两个保镖押住,浑浑噩噩地钻进了老爷布好的道场。

那天一醒来,就到了一个水镇,那倒是一段顶快乐的时光。

槐根、槐根的妈妈桂香嫂、槐根的爸爸,还有那个九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爷爷都是顶好的人。

槐根和我一起在河里扎猛子啦、捉鱼捉虾啦、一起玩耍,明明水镇这么好,槐根却也心心念念想去上海。

那几天槐根家要装修房子,热热闹闹的,好多人进进出出来帮忙。桂香嫂高兴得不得了,给我们做香香甜甜的南瓜糊吃。

橙橙的泛着金黄的南瓜糊盛在碗里,丰收的喜悦于是从掌心溢出,小金宝那几天也很开心。桂香嫂看出小金宝爱吃南瓜糊,还让槐根划船去外婆家再拿几个来。

可惜短暂的快乐被虎头帮的到来打破了,大上海的触手伸向了水镇。槐根在去拿南瓜的夜里被虎头帮的人给做了。

小金宝于是大闹了一场。在这期间,小金宝还逃跑过一次,不过她后来又回来了。

这一闹,见到了老爷,又转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老爷把小岛看守得很紧,里面的不能出去,外面的不能进来。岛上除了我们就是寡妇翠花嫂和她的女儿阿娇。

阿娇可真是好看,就像小金宝所说的,“这不应该是你的女儿,倒像是我的女儿”。老爷也称赞阿娇长得很像刚来上海的小金宝,细皮嫩肉,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那几天晚上小金宝老是跑出去找翠花嫂玩,老爷让我跟着她,说是雨天风寒,带把伞跟着小姐。

有次小姐在翠花嫂房里坐了一个晚上,我就守在门前,真想不通两个女人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也是那一晚上,可能肚子着了凉,接下来的几天常常夜里去拉肚子。

在草丛中,倒是发现了些了不得的事情。

比如小金宝和宋约翰私通,两人一在草丛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平静下来,宋约翰就问小金宝,老爷是不是对他起疑心了,是不是小金宝在老爷耳边说漏了嘴。小金宝哪里可能去说这种话了。

但她也发现了些不详的征兆,比如陆陆续续有人从岛上进进出出,任凭小金宝吵着,老爷却不让她回去。

面对老爷的怀疑,小金宝想的办法是和宋约翰私奔。小金宝说得动人极了,说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不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本本分分生活,一辈子服侍你。

宋约翰回答得也很动听,说,要让小金宝做上海滩老大的女人。要收拾了唐老爷之后,风风光光地迎娶小金宝。

小金宝确实是句句真心,宋约翰这里头的心思可就多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之后在草丛里听到的话,有两个有身手的人潜藏在水里,在商量听宋老板的安排怎么做掉小金宝。宋老板交代过来,用刀子,快准狠,赶快给做了。

听到之后,我慌慌张张就报告给了老爷。那晚老爷、小金宝、宋约翰,还有老爷的一个手下郑大个子正在打牌。我马上告诉老爷有人要杀掉小金宝,让小金宝今晚两点千万不要去草丛。

小金宝那晚的举动很失常,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像是在为谁服丧。老爷却风平浪静地对宋约翰说,想必宋约翰已经听到了小金宝和余胖子私通的事情,难为宋约翰这么为老爷着想,要处理掉小金宝。

风平浪静之下流动着一片风云,就是在那晚,老爷一下子端了宋约翰的十八个兄弟加宋约翰一个。

宋约翰临死的时候还嘴硬,说老爷不擅长工业,等余胖子发展起来,上海滩终究要改姓。可是老爷毕竟是老爷啊,能混到今天必定有他的过人之处。老爷说他准备将宋约翰的死推到余胖子头上,打上为宋约翰报仇的名义,端了余胖子。宋约翰当场就可怜巴巴求情了。

本来还要活埋小金宝的,老爷高抬贵手,饶了她一命。

没想到最后令小金宝崩溃的却是阿娇。小金宝说没求过老爷什么,只希望老爷念着旧情,放过阿娇和翠花嫂一把。

老爷却说没想到最后了解他的还是小金宝,翠花嫂已经没了,阿娇,他可是要带到大上海,好好培养几年,又是一个小金宝。

小金宝发疯般得劝阿娇不要去上海,就在岛上,就在岛上好好跟姨娘过。姨娘会好好照顾阿娇。

可是小小年纪的阿娇哪会懂得这般道理,她的双眼里都写满了对大上海的憧憬。她幻想着要像姨娘小金宝一样,戴着漂亮的耳环,涂着鲜艳的口红,穿着漂亮的红裙子,去唱歌,去跳舞。

于是又一轮回开始了。

小阿娇张开双臂,扑向了小金宝的怀抱。小金宝模糊的眼里小阿娇如同水面的一道清纯小波浪,哗地一声,爬上了小金宝的心灵之岸。

“姨娘,我要上大上海啦。”阿娇高声说。小金宝拥住阿娇,一个劲地亲,两只眼却盯着老爷。“我妈先去了,”阿娇说,“我妈夜里头让老爷接到上海啦!”小金宝不说话,看着老爷向她笑盈盈地靠近。老爷回头看一眼草屋,静静地说:“都干净了。”

老爷说着话就接过阿娇,摸阿娇的小辫子,小金宝一把反抢过阿娇,努力弄平静说话的语调。“阿娇,听姨娘话,”小金宝说,“我们不去上海。”小金宝才说了两句语速就快了,收不住,一句连一句往外蹿。

“阿娇你不能去上海,那是个坏地方、鬼地方,到处是大老鼠……”阿娇眨了一下眼睛,顽皮地说:“我不怕,我们家就有老鼠。”“阿娇。”小金宝急了,“听姨娘话,你不能去!”


青黄色草地上夏末阳光分外灿烂。阿娇正搀着老爷的手在草地上一步一跳,如一只红色蚱蜢,老爷慈爱地望着阿娇,依旧穿着农夫的衣裤,像领着小孙女赶集的阿公。

阿娇说:“爷爷,我到了上海,有没有好衣服穿?”“有。”老爷拖了腔调说。“有没有金戒指?”“有。”“手镯呢?”“有,都有。”“我也要像姨娘那样!”阿娇满脸自豪地说。老爷轻轻抚摸着阿娇的脸蛋,眯着眼说:“好,也像姨娘那样。”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小金宝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岛上。

真的很喜欢毕飞宇的这篇《上海往事》 ,所以以第一人称的方式将情节串了一遍,推荐大家去看!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