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
对故乡最初最深的记忆,便是故乡的水。
故乡所在的镇子叫做漳湖——两个字都充满了水。小镇坐落于长江左岸,武昌湖之滨,旧时称为“洲上”。整个镇子是一处凹地,听老人说当年是名副其实的湖,后来水干了有了土地,周边的居民便搬迁于此,形成了如今临水而居的一座小镇。
爷爷奶奶本是安庆府怀宁县人,因当年闹饥荒,山里的红薯实在吃不下去了,太爷爷挑着才出世的父亲走了几十里路来到了处于望江县的漳湖镇开荒。那时的村民为了抵御洪水,完全凭人力挑土筑建起了堤坝,堤坝很高,将漳湖围成了一圈,所以我们称洪水决堤为“破围”,着实是个很具有哲理性的名字!
小时候,我们家还住在坝上,坝的一边是人家和田地,另一边则是大大小小的河。河水往南是南洲,南洲再往南则是武昌湖,这些大大小小的河都是武昌湖的支流,而武昌湖又属长江水系,印象里坝那边的水很大很远,却也是童年所有美好想象的寄托。
生活在水边的孩子是快乐的,总是能在水边发现无穷的乐趣。几个孩子一起,去水边捡些小贝壳和小螺丝串成手链,可以顽一下午。放学了,一群无聊的小学生偷着划动渔人的小船,划到河对岸,再划回来,乐此不疲。要是在夏天,还可以在任何一片水塘里摘些荷叶,拿在手里玩,戴在头上当遮阳帽,仿佛夏天的炎热与我们无关。莲子自然是吃的多了,也就不觉得有趣了,然而摘莲蓬却又是另一种趣味了。河边的人大都喜欢吃鱼,也喜欢钓鱼,那时候钓鱼似乎不需要过多的技巧,一下吊钩,就有鱼上钩了。黄鲴鱼、鲫鱼、鳊鱼是最常见的,偶尔也会钓到黑鱼,钓鱼回来的晚餐上馋猫们便吃着鲜美的鱼肉就着鱼汤又多吃了一碗饭。夏天的晚上人们伴着河的另一边吹来的凉风入睡,河水与星辰于水面相融,便连结成静谧夜晚灿烂的星河。
关于故乡的水的故事,还有一项属于奶奶家小猫的保留剧目,就是我和堂弟一起用小罐头瓶捕鱼。与其称其为捕,不如叫装,需先把米糠装进瓶子里,轻轻放在河边浅水里斜立着,然后悄悄等着小鱼儿进了瓶子里,我和堂弟从透明的瓶子里看见许多小鱼吃得正欢的时候,旁边那只有点跛的老花猫便着急地叫了。于是我们又蹑手蹑脚走过去,缓缓取出瓶子,此时的罐头瓶,如同一只小鱼缸装着一尾尾极小的无名的鱼,花猫也开心而焦急地叫着,堂弟和我就笑成了一团……
关于水的记忆总是与夏天有关,烈日炎炎,人们总是对水有着特殊的亲近感,无论天气如何酷热难耐,一见到清澈的水,心境就平和了许多。太阳炽热的光线投入水中,水又倒映着蓝天、白云、绿树和人家,一切美好的景象,经过水的过滤变得更加明净透亮,每一处清水与岸的交织,都构成夏日里一幅幅绝美的风景画。乡野的泥土气息经过清水的洗涤,变得更加生动而有活力了,乡间的人也变得更加富有激情了。水乡的人们,一切始终都离不开水,农夫的心里惦记着田里的水是该蓄了还是该放了,浣女们早晨托着木盆去河塘里浣洗衣物,孩子们傍晚携着晚霞在水里嬉戏,水供养着洲上的人家。
模糊记忆里的一九九八年,坝里的人和坝外的水进行了一场强有力的对抗。彼时的坝上人家正像是苏东坡寒食诗句里形容的那样: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河水涨到了与堤坝平齐,人们堆砌了沙包和树干用来抵挡大水,人们心里发慌,却始终不曾埋怨过水。在夜晚暗黑的月光下,连成一片的大水犹如一片汪洋,水像是流淌进了人们的心里,愁而充满希望,凭着心中如积水空明,眼前的水也就不那么可怕了。洲上的人们不愿意放弃这种长久以来与水的亲密关系,坚信大水终会退去,最终也就真的如愿。那一次是童年的我第一次与大水如此亲密地接触,虽懵懵懂懂,却也知道,南边的水与我们的生活甚至生命都息息相关。我们因为水成为古今天下千万水乡中的一个,依水而居,生生不息,水就是生命的符号。
我想就算哪天这个叫做漳湖的地方终于被这多情又无情大水淹没,又归为一片湖泊时,也不过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而已。
水对故乡来说,就是不可或缺的生命源头。近些年,随着养殖业的兴起,曾经清澈的水域遭到了极大的破坏,没有了澄清的水,故乡也缺少了许多的灵气。曾几何时,一片片池塘清澈如明镜,现如今却变得污浊不堪,非为天灾,人自作孽,这种破坏比之大水对故乡的伤害要严重千万倍,是乡人心中说不出的痛。近日又听闻曾经绝美的焦赛湖因长期被生活垃圾和水产养殖污染,导致附近村落自来水浑浊腥臭不能食用,作为水乡的孩子,如何能忍受家故乡的水变成了这样不堪,除了哀叹和悲愤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如果偏远农村的青山绿水都守不住的话,还谈什么经济腾飞和中国梦?相关部门是时候问责和查处了,还我们曾经的清水,不然故乡的人只能在梦里寻找曾经的水乡了,那将是文化和经济的巨大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