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延》第二十三章·一刀以破之,一言以蔽之(上)
第二十三章 一刀以破之,一言以蔽之(上)
薛华半举金刀,刀身狭长,由刃尖至握柄处逐渐变窄,最窄处比起一手握全的刀柄宽不过半寸,而整个刀面则是顺着刀柄处往外逐渐变薄,刃尖处几近透明,像是一块可以投射金色阳光的纤薄蝉翼。
整把金刀光华明亮,远远望去,给人以无比锋利凌锐的感觉,令人肌肤生寒。
站在对面的宁洺感受尤为深切,这么炎热的天气下,竟是汗毛根根倒竖起来。
他眯了眯眼,像是在默默思考着什么。
薛华灿烂一笑,露出满口白牙,这柄金刀伴随他征战沙场多年,名奎钩,看似纤薄,入手却是极沉,刀身掺杂了大量紫金粉,可谓是坚不可摧,当年在北方战场上,舞动起来的奎钩就像是一条灵巧无比的夺命金蛇,豪饮过不少冰原兽人的鲜血。
按说今日这等场面并不值得他拿出奎钩。不过,一来是因为宁洺激起了他的兴致,二来嘛,这长条子巷内也的确隐藏着不少修行者,先前不经意泄露气机的就有好几个,为震慑住那些个宵小之徒,用这奎钩来立威倒是再好不过了。
“怎么样?真正见识到我这柄奎钩后,可还有试刀的冲动?”
薛华笑吟吟问道。
宁洺捏了捏黑棍,掌心处不知何时早已沁满细密汗珠,然而他脸色依旧平静。
“还没试过,怎么算见识到呢?绣花枕头倒是好看,却是软趴趴的没有半分劲儿!”
“哈哈哈...”
薛华和古丁对视一眼,大笑道:“真是不知者不畏,修行者的世界不是你能够想象的,一个上好苗子还未接触到这个世界便就夭折,我都替你感到惋惜!”
薛华脸上露着真诚,像是真有几分扼腕叹息之色,一旁的古丁却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眼神飘至宁洺身后的那个小屋。
老张闷头大口吸着烟草,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竟像是全然不顾屋外情况如何。
吉娘眼神焦灼,目光在屋内外急切游巡着,她望着缩在墙角的柴夫乔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在这个家里,真正关键时候,当家做主的还得是男人,老张不开口,吉娘是怎么都喊不出那句话的,这是一种深深刻进骨子里的妇德秉性。
吉娘脸上挂着两行泪水,深情凝望着仍在抽闷烟的老张,以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相公,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
老张闻言不由一震。
屋外,薛华嘴角一勾,狭长金刀被他一举过顶,耀眼光芒自刀尖处迸发,炫目惊神的金色光华瞬间覆盖周围每一寸区域,就像是天空那轮艳阳猛然炽烈百倍,震慑得附近所有人一阵心神恍惚,就连远在巷口的人群都瞧见了那抹顺着狭窄巷子流淌出来的金光。
整条巷道,犹如披上一层金甲。
薛华一刀之威势,竟已恐怖至如斯地步!
宁洺微微仰头,以避开强烈刺眼的金芒,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修行者的世界,果然精彩。”
像是聚集了足够强大的力量,薛华小臂半转,手中奎钩以斜指向天的姿势横于胸与肩之间,金色的火焰在刀面上飞快跳动着,这一刻,原先周围隐隐躁动的气机尽数萎靡,再生不起任何反抗的冲动。
薛华朝宁洺眨了眨眼,示意他做好准备,接着,刀身一折,身子陡然消失在原地,院外凭空卷起一阵大风,引得周围惊呼连连。
屋内望见此幕的吉娘痛呼一声——“不要!”
似是终于被吉娘的声音给惊醒,老张手中烟杆突然坠落,带着火花的烟丝在地面炸开,挣扎明灭着,转瞬便就熄灭。
烟杆砸落地面,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也就是这么一个瞬间,薛华逼近宁洺跟前,伴随着一条金色巨蟒急抽过去,在奎钩即将落到宁洺身上时,他像是还轻微摇了摇头。
宁洺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实际上,他也来不及拥有太多动作,等到薛华欺身上前,他只能将从未离身的黑棍举起,摆出一个格挡的姿势,然而,任谁都清楚,那样一根普通不过的扁担,在薛华的强大实力下,不消一个瞬间便会折断,跟着,奎钩必然还会去势不减的落到他的身体上。
似是不忍看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许多人都闭上了眼睛。
宁洺也是。
反正,就只能这样赌一把了,他闭紧双眼,这么想着。
凌厉的元力在他周身缠绕肆虐着,强悍的劲风像是一柄柄无形巨刃,隔着衣物都能将人割得生痛。
宁洺紧咬牙关,手中黑棍握得更紧了些,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不把内心的忐忑暴露得太明显。
他的脑海中,有许多画面同时浮现,又接连着湮灭,甚至,还想起了那天晚上看见的星空,不过最后,都被一双眸子给取代了。
不知道为何,一想到她,宁洺内心倒是瞬间平息不少。
一抹浅笑挂上了他的嘴角。
砰!
一声沉闷炸响,宁洺只感觉喉口忽然一甜,接着整个身子便如断线纸鸢般倒飞出去,将身后房门撞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窟窿。
然而,没有人发现,金刀与黑棍接触的一刹那,黑棍表面快速滑过了一道深红色流韵,流韵速度极快,顺着宁洺手臂在其周身淡淡显形,瞬间便又消失不见。
宁洺感觉胸口微凉了片刻,紧跟着,神经便被双臂带来的灼烧般疼痛完全侵占。
他低头望了一眼,黑棍仍牢牢抓在手里,只是,两条小臂却是一片血肉模糊。
摇摇欲坠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薛华倒提金刀奎钩,屋外橘黄色阳光洒入门内,站在门口的薛华看起来就像一尊掌人生死的天神。
薛华啧啧摇头,既赞许又感慨的说道:“没死?真是可惜了一个人才呀!”
这已经是薛华第三次感慨了,他确实很惊讶,一个未曾修行的普通人接了自己一刀,竟然只是付出了两条手臂的代价而已,这可不是运气二字就能简单解释的。
“难怪你有如此胆气,原来是体魄异于常人,只是终究过于天真了点,仅凭这些,就敢与我叫板?”
薛华轻笑道:“或许在普通人中,你已算相当不错了,但修行者的力量,可不是这么计算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宁洺重重咽下一口血沫,膝盖柱地,艰难站起身,他脸色苍白,额头沁着冷汗,兀自强撑着不倒。
吉娘捂紧嘴,全身止不住的颤抖,竟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薛华瞥了眼一脸痛色的二老,努嘴道:“我很不理解,你到底为何要杀陈茂居?拿自己的性命做交换,在我看来,是很不理智的一件事。”
不仅是不理智,而是一件很不划算的事情,只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薛华没有把心里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宁洺大口咳出混杂着猩红碎肉的血沫,惨然笑着,他没有回答薛华的问题,毕竟,之前解释得已经够多了。
况且,在汴都这样的地方,杀个人而已,根本不需要讲太多道理。
薛华深深看了一眼宁洺,右手举刀,另一只手只是简单一拂,便将怒急攻心的吉娘扇飞至一边。
“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个痛快吧。”
语毕,刀落,自始至终,他都未曾朝墙角望过一眼,他当然知道屋内还蹲着一个人,然而,那并不重要,在薛华眼里,和能够轻易被扇飞的吉娘一样,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他是做什么的,有着什么样的身份,都不值得自己投入丁点关注。
或许,也是个被吓傻了的蠢货吧?
薛华淡淡瞥了眼同样一脸茫然的老张,不屑撇了撇嘴。
老张一直低头凝望着地上早已熄灭的烟丝,哪怕宁洺被击飞撞入屋内,他都未曾抬起头过。
他的眼中有痛苦,有挣扎,同时,也有着深深的茫然。
他当然在乎宁洺的生死,然而,直到宁洺被重创的前一刻,他心里还是抱着期待的,期待紫金苑会有人出现,神兵天降般前来相助,所以他一直都没往乔三那儿看。
是的,他知道,只要自己往那边瞧上一眼,乔三一定会如其所愿般成为今日在场最锋利的一柄刀,然而,他做不到。
甚至,在吉娘说出那句“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儿子了。”之前,老张从未想过要让乔三出刀。
抬起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而且,也确实只要简单抬一抬头就够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老张相信,既然是那个人安排过来的,那么,乔三必定能够救下在场任何一个人。
只是,抬头简单,可这一次抬头过后,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啊!
老张闭紧双眼,战战兢兢,像是个担惊受怕的小孩子一样。
不远处,是吉娘撕心裂肺的哀求。
似是过了漫漫几十年,又似只过了一瞬间,老张紧闭的眸子里突然滴落两行浊泪。
“大人,对不起!”
老张轻轻默念一声,接着,霍然抬头!
然而,就在老张睁开眼睛往墙角看去的时候,那儿却早已没有了乔三的身影。
“我替他谢谢你!”
原先宁洺站立的地方,一个手持古朴柴刀的中年男人淡淡说道,他的身后,满身血污的宁洺半跪在地。
薛华使劲睁大眼睛,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从一开始就被自己忽略的男人竟然会是一名修行者,而且,此人的实力,更是令人心惊的强大。
薛华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乔三并没有给他丝毫开口的机会,因为,柴刀动了。
布满缺口的柴刀看似简陋,在乔三的手中却是忽然焕发出异常夺目的光辉,简单朝前递出,就封死了对方周身所有空间。
薛华牙关紧咬,体内窍穴剧烈闪耀,疯狂催动元力汇聚于奎钩之上,甚至引得金刀发出阵阵清鸣。
“大哥!”
薛华一边艰难抵御一边大喝出声,早就察觉异状的古丁闪身进屋,两只修长手掌动作飞快,在狭小空间内画出一串绚丽轨迹,犹如无数只洁白流萤飞舞。
在三人强大元力的影响下,周围墙壁簌簌震动起来,竟似要倒塌了一样。
乔三皱了皱眉,手腕再抖,以一个完美角度避开古丁掌势,直切向薛华,后者紧张之下连退五步,奎钩划出一道金色圆弧,如一线潮水夕阳挂,朝乔三奔去,与此同时,回身而来的古丁追上乔三,以前后夹击之势袭向其后背,掌势惊人,如风雷炸响,而乔三似乎全然不知道背后危机,只是径直冲向薛华。
“愚蠢!”
古丁眼中闪烁着冷酷笑意,这一击倘若得中,恐怕对方当场就得落下重伤,然而,下一秒,他便笑不出来了。
眼见古丁掌心即将印上乔三后背之际,后者速度陡然提升数倍不止,只在原地留下一串残影,古丁甚至连对方的衣角的没碰到,就眼睁睁望着他轻易破开奎钩刀势,撞入了薛华怀中,紧跟着,便是一连串肋骨碎裂的咔嚓声。
薛华闷哼一声,被劈飞至了院外。
乔三转过身,望着一脸阴郁的古丁,沉默不语。
.......
长条子巷内有刀拔出之际,汴都多处地方同时有了动静。
人人负剑的洗剑门弟子蜂拥下山,数十道服饰统一的劲装青衣,犹如一条青蛟撞开山门,在为首一名长老的带领下,直朝城南而去。
与此同时,城中数个远离闹市的偏僻院子中,也响起了一阵极轻且极富韵律的音节,随后,这几个散布于汴都不同位置的院子,陆续窜出一群黑衣蒙面人,看其方向,竟都是奔长条子巷去的!
气象非凡的长廊下,一个气势雄奇的英武男人负手而立,听完下属的汇报后,脸色变得极其阴沉。
“哼!终于忍不住出手了么?”
随即,他便大步走出殿外。
金碧辉煌的紫金苑四楼,有人畅快大笑。
“这把火,烧起来倒还有点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