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美食
小时候学语文,每当提到封建家长的时候就会想到姥爷,觉得他就是书里写的样子。姥爷一米八多的身高,不胖不瘦,并且没有一点弯腰驼背的景象,也不喜欢低头,他走路很轻,并不彪悍,但全家都怕他。也许是因为他总是表情严肃、不苟言笑;也许是因为他有很多规矩,违背了就要被批评;再也许,是因为那把高大的太师椅…..
那把太师椅是姥爷的专座,谁也不敢擅自去坐,尤其是女孩,简直是严令禁止格杀勿论的程度。只要姥爷在太师椅上坐下,大家就不约而同安静下来,效果类似老师走进喧闹的教室。记忆的画面里,都是姥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或者偶尔说一点,从来没有长篇大论。
但是,姥爷非常会做各种好吃的东西,至今我都没见过第二个男人做的东西像我姥爷那么好吃!都是老味道,没有一点重口刺激性,都是淡淡的,让人吃了还想吃!爸爸说,因为姥爷家以前是开饭店的,当地最好的饭店。姥爷从小吃得精,也从小看师傅做菜,所以会吃也会做。小时候最喜欢姥爷做的两样东西,第一样是点心。最丰盛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姥爷会做很多花样的点心,不但是给我们吃,还要摆供桌(有机会再跟大家讲讲那个硕大的供桌上的花样)。我最喜欢一种面炸点心,很多花样,我只挑蝴蝶和菊花样子的吃。就是在面粉里揉了猪油和白糖,搓成细细的面条,然后面条绕出各种花样放进油里炸,实心的面条炸过后就变成了中空的,表面还附着更小的气泡。原来软塌塌的面条伸展开,固定出形状。菊花的这种,面最细,层数最多,非常形象,里面的那层最短,外面层层铺展开,还带着自然的弯曲。一口咬去,“嘎嘣”一声脆响,嚼在嘴里却沙沙糯糯,淡淡的面甜和糖甜在嘴里,淡淡的面香、油香在鼻尖。如果咬得急了,会把旁边没咬的花瓣碰断,噼噼啪啪地掉到接在下面的另一只手里,就索性再一把满满塞到嘴里,自己把自己逗乐了!再没有吃到过甜度这么合适的糕点,糖甜但不盖住面的甜味,现在的东西都是甜得喧宾夺主。
喜欢的第二样东西是咸菜。对,没错,就是类似现在市面上配武大郎锤饼的那种潘金莲咸菜。但是,我姥爷做得更好吃,味道不是在刚进嘴的舌尖上而是在嚼过几口之后,醇厚的味道在嘴里全面打,开然后留在喉咙里。那时候,在姥爷家吃饭,咸菜就用一个直径不到10厘米的小碟子盛上来,酱色红得发黑,油亮亮的却没有起腻的油脂,闻着有股香味,不是靠香油,是芥菜和豆子的鲜香味道。松松散散切成细条,其实不足半碟,我和妹妹不用几个回合就让小碟子见底。跟姥姥撒娇,再来一碟。姥爷干咳一声不说话,就是默许,于是再来一碟。好像比上次更快的速度,小碟子又空了。这时候再撒娇就不太管用了,连好脾气的姥姥都沉下脸来说:小孩儿不能吃这么些咸菜!虽然不甘心,看看姥爷的一脸严肃我们就不敢吱声了,只好做样子轻轻夹一点别的菜,把筷子放进嘴里偷偷使劲嘬两下。回家就央求我妈妈做,妈妈说:没有酱。那是姥爷用自己做的酱腌的。确实,姥爷家有一口酱红色的缸,每年都会自己做黄豆酱。也没有芥菜疙瘩,姥爷用的芥菜疙瘩是自己腌的,现在吃的都是腌了几年的,那个味道本来就带香气。还有,这个咸菜做起来很麻烦,一道一道的,这个要多久那个要多久,没等做出来馋虫就饿死了。妈妈现在坦白承认,她虽然从小吃,根本没想过要学了做,太麻烦了。
姥爷不在了,这些美好的味道也再不会有了。随着那一代跨越了两个时代的人,随着那个米面香甜、瓜果清脆的自然农业,随着那个料香不掩本味的烹饪习俗,静静地远去了。伸手一挽是空,懊悔当年的不知珍惜,也庆幸毕竟我们真切感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