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在当今世道上，凡是爱看点儿小文艺的年轻人，似乎都可以对伍迪艾伦聊上一两句。
这个爱唠叨却魅力不凡的小老头，几乎以每年一部的速度拍着电影。虽不能说是部部精品，却也都颇具玩味之处。
他的电影，总可以在那些絮絮叨叨，看似无关紧要的对话中，诉说着男女之间，欲望和取舍的玄妙。
自从“情迷系列”欧洲几部曲之后，几度兜兜转转，老头子又回到了他所熟悉的纽约和洛杉矶，带来一部轻快散漫的爱情小品《咖啡公社》。
说它轻快，回味中却有一丝苦涩，说它散漫，其实浓缩的都是浮华往事，黄金时代的回声。
《咖啡公社》的英文片名“Cafe society”这个词，出自十九世纪的法国，指的是咖啡馆和夜总会的派对中出入的社交名流，后来在美国尤其风行。
那些穿金戴银的贵族，地位显赫的绅士，在奢华璀璨的社交场所中尽显风流，杯酒交错中总有轶事，正如菲茨杰拉德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所描述的歌舞升平的派对景象。
所以《咖啡公社》的故事，既跟咖啡并无联系，与公社更不沾边，香港的片名《情迷声色时光》似乎更加符合这部电影本身虚幻迷人的气质。
在歌舞片和爵士乐兴起的30年代，整个美国风华正盛，遍地都是黄金和梦想。年轻的Bobbi从纽约只身前往好莱坞，想跟随在那里声名显赫的舅舅Philip闯荡一番事业。
在那里他邂逅了一位貌美迷人的姑娘Vani，并与她坠入爱河。很快Bobbi提出求婚，他想带她去纽约，远离好莱坞声色犬马的日子，他说“我找一份工作，你负责被我宠溺”，他说“我们会拥有一所房子，过上简单舒心的生活。”
然而，当我们正陷入男女主角的浓情蜜意时，也渐渐地掉入伍迪艾伦所营造的落差陷阱中。
别忘了这里是洛杉矶，不仅有光浪漫和幻想，还有暗渡陈仓。Bobbi那位叱咤风云的舅舅突然之间横刀夺爱，打断了经典好莱坞式的美好幻觉，我们几乎可以听见银幕底下的一片嘘声和哗然。
Vani终究还是住进了她过去嗤之以鼻的，带有巨大游泳池的山顶豪宅。而bobbi，这个天真单纯的可怜虫，心灰意冷地回到纽约，跟随混黑道的哥哥一起经营起了夜总会生意。
没多久，当初那个只身闯荡好莱坞的愣头青，凭借犹太人与生具来的聪颖和好学，已经可以在各界名流之中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他娶了一个同样叫Vani女人做老婆，并很快有了孩子。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这部电影看起来顶多是个“备胎被甩之后翻身发财”的狗血励志剧。
然而伍迪艾伦却是在用一种戏谑甚至自嘲的口吻，告诉我们这些其实都是假象。当你费尽心机地想要脱胎换骨，拼尽全力地想要拥有一切，结果却发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于是就有了像《卡萨布兰卡》里面“世界上有这么多酒馆，而她偏偏走近了我这间”的情景。
当初那个出淤泥不染的白玫瑰，现在已经嫁为人妻，坐在她旁边的丈夫，看起来更像她的爸爸。她一身珠光宝气，对名流八卦如数家珍，好像那些才是自己身份和价值的全部。
Bobbi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眼神里混杂着新仇旧爱，无法形容的复杂情绪。似乎在说，“你说过你讨厌装腔作势，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但是，我们都变成了当初自己讨厌的那个人不是吗？”Vani说。
他们从一无所有，到跻身名流，好像就是在一个回头，一个转身之间，所有都变了。
在这个三段式的小品中，伍迪艾伦用一段男女之间处境和关系的变换，勾勒描摹出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浮华云烟。
很多人将它与老头子三十年前的旧作《无线电时代》相比，都是对那个电光幻影的大众娱乐时代的无穷回味和深情缅怀。关于娱乐界轶事，关于犹太人的家庭生活，还有《子弹横飞百老汇》里的黑道场面，都在老头子回忆与幻想戏剧般的语调中，悉数登场。
极致的摄影将餐厅、花园，电影院和旅馆房间都渲染出梦幻般的色泽，温暖柔和的光线让画面细腻动情，呈现出浓郁的古典美。一对年轻气盛的恋人，他们之间从亲密和默契，到起伏和变迁，其中的细微与差别，都在特写镜头里一览无余。
在洛杉矶，他们在洒满阳光的街上四处游荡，在宁静的海边拥抱亲吻。
而在纽约，在曼哈顿，伍迪老头似乎找回他最熟悉的场景，似乎所有人都应该在中央公园散步，在大桥底下驻足才算谈恋爱。
电影里重逢的男女主人公，遥望着日落时分曼哈顿的霓虹高楼，倾诉起他们之前的种种。在一万个选择之中，只能做出一个选择。但他们还爱着对方，却没法再在一起了。
而一个黄金时代消散了，正如男人和女人，无论怎样重温旧梦，都始终无法重回当初。
贯穿电影的旁白，正是导演伍迪艾伦本人。还是原汁原味，轻松絮叨的腔调，机灵又嘲讽的黑色幽默。有人说老头子首先是一个脱口秀演员，再是一个作家。
还有人说，剧作家都是虐待狂。这些年，老头子似乎柔软了许多，少了些犀利和辛辣，多了些对人生无解的追悔和感慨。我们永远不用期望他的电影，有多么复杂的人物和故事，告诉我们一些明确的答案，或者什么深刻的道理。
伍迪艾伦始终是那个风趣幽默，又多愁善感的老头子，他只会在某段神神叨叨的对白，或者某个微妙的眼神对视之中，无意间地击中我们的心。告诉我们，生活并不全是幻想，也并不全是现实。
年少轻狂时，我们以为有了面包才能拥有爱情，却发现，后来我们都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也忘记了如何去爱。
而曾经那些魂牵梦绕的情愫，也都幻化成了永远打不开的心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