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短篇小说

求学-出生在这片黄土地,一辈子注定被黄土包围?

2018-08-13  本文已影响26人  肆铭

摘要:他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出生在这片黄土地上,注定一辈子都被这无情的黄土包围,不论有多少能力,贫穷都会不遗余力地剥夺掉。

当天空晴的还跟镜子一样,呼啦啦的风却刮着树叶子沙沙做响,远处的山沟里,三头健壮的黄牛,钻在草丛里面,各自低着头吃着面前的嫩草。放牛的贵生就坐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盯着它们,而这是他今天的任务。

黄土高原的夏季永远不会像南方那样多雨潮湿,但是一下起雨来,却也是没完没了,雨水又大又猛,松散的高原被它一冲刷,就会形成出一条条又宽又深的沟壑,远远看去,就像是饱经沧桑的老人脸上的皱纹。

农村的夏天,黑的晚,夕阳沉下去了许久,夜色才渐渐浓了起来,山沟里刮起了风,放牛的贵生才从地上坐起来,拍掉了裤子上的土,跑到山沟里牵出黄牛,拽到沟底的小溪旁让它们喝了些水,才拉着领头的老犍牛慢悠悠地朝着村口走去。

农村的生活就是这个模样,念书的孩子放了暑假就在家里帮忙干些农活,农村的活计是干不完的,即使是农闲的时候,也要提早在地里忙活,好准备下一茬庄稼的播种。

冬季要趁着天没亮就到地里,夏季要趁着天亮的早赶紧出去。一大清早,三三两两的人,各自扛着出头出了门,一起往自家地头走去。晚上又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回去。

回到家,趁着夜色还没有完全暗下去。贵生将牛牵进棚里,栓在桩子上,在牛槽里又放了些草料,感觉都安顿好了,他这才回到自己住的偏窑里,翻看起那来之不易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如今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看着它,贵生心底不由地涌出一股酸意,想想自己苦了这么多年,终于拿到了这张录取通知书,吃的苦,受的罪终于有了回报,泪水不由地在眼眶里打转起来。

日思夜想的通知书如今捧在手里,他感觉自己把十几年的青春都捧在了手里,原本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现在感觉起来,却是出奇的重,压在心底,踏实很多。

“贵生,快过来吃饭”贵平的婆姨一边喊他,一边帮母亲在院子里摆放着碗筷。

“噢,马上来”贵生藏好通知书,扭头又看了一眼。才打开偏窑的门走了出去。

“赶紧洗手,你大哥二哥都洗过了”

说话的是贵庆的婆姨,也是他二嫂,刚才喊吃饭的是他大嫂。他大哥贵平,二哥贵庆都结婚了,大哥结婚早,现在孩子也三岁了,二哥是前年刚结的。大嫂二嫂都是本乡人,也全是请人说媒说成的。

晚饭在院子里吃,院里凉快,也省的点煤油灯。夏天一家人围着大桌子,吃饭也看起来热闹很多,贵生坐在大哥身旁,大哥抽着烟问他:贵生啊,你考的那个大学啥时候开学哩?

“下个月初六吧,通知书上那么写的。”

“那学费贵了吧,得多少?”贵平吐出的烟圈一个接一个从他的眼前散开。

贵生在心里琢磨了一下小声说道:不少哩,反正比高中贵多了。

“知道贵,你还计划念?”父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肩上的锄头放在脚边,将别在腰间的烟袋子和烟管顺手放到桌子上。继续说道:

“有那些钱,给你娶媳妇都够了”

贵生低着头,没再说话,他知道家里的境况,年景不行,光景也不好过,再说大哥二哥也都还没分家,这几年自己上高中也都花了家里不少钱。他没脸再说大学的事情。

上大学是他的梦想,可是近在咫尺,他却感觉离自己十分遥远。

“好啦,好啦,赶紧吃饭,吃了饭再说”母亲端着馍馍走了过来。

吃饭期间,贵生一句话都没说。匆忙地吃完饭,便起身朝自己住的窑里走去,进去便关上了屋门。

紧接着就听到院子里的嘈杂声,二嫂不解地问道:爹,贵生这是咋啦?

“咋啦,么咋嘛,念了几年书,念上瘾了。”父亲没好气地边说边放下手中的碗筷。拿起桌子上的烟管抽起烟来,青色的烟随着火红的烛光缓缓地升到夜空随风散去。

“赶紧吃饭,吃完饭赶紧和你大嫂帮我洗锅。”母亲打断了她的问题。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已经临近了晚上十点。

这顿饭吃的贵生心里难受,蒙着被子,偷偷叹气,他没觉得自己干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也没觉得自己有多么厉害,他现在一心想往出走,想再念几年,念完大学就不念了。这也算是对自己有个交待,自己心里的学业坎才算是结束了。

夜色越来越凝重,月光也越来越明亮,透过窗户上的窗纸映到了窑里,贵生掀开被子,翻了个身,望着明晃晃的窗户,发起呆来。

这明亮的窗户就像是一扇门,照开了贵生的内心,他出神地望着,似乎透过这扇窗能看到另外的一片天地,那里就是大学,高大的校门,宽阔的路面,敞亮干净的教室,穿戴整齐的学生与干练有素的教师正在认真的上课。

不知不觉中他睡着,带着美好的想象睡着了,醒来时,天已放亮,公鸡也开始打鸣,他起身穿上衣服,出了门,扛起锄头去了地里,他又闷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路上此时也没有几个人,他就寂静地走着,脑袋里在想昨晚看到的景象,那迷人的校园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太阳露出头尖的时候,贵生已经在地里忙活好一阵了。锄头上沾满了腥松的泥土,此时他正用手撑着休息,原本红润的脸颊经过劳动之后看起来更加红润,浓黑的眉毛透漏出书生特有的秀气,透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就像溪流里的鹅卵石,在阳光下泛着灵光。不过眉宇间显露出的忧郁在他充满生机的脸上添了一抹伤感。

因为父亲前几日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那天下午,他刚从李二柱家里拿回通知书,父亲当时坐在炕上,他把通知书递到父亲面前说:爹,你看,我录取通知书。

父亲抽着烟,简单的“噢”了一声,便下炕出去了。

晚间饭后,父亲坐在炕上对他说道:贵生啊,今年你20了,也老大不小了,你大哥18结的婚,你二哥19结的婚,如今你也高中毕了业,不如这学咱就不上了,你看家里光景也不好,有这钱,给你找个婆姨算了。

贵生低着头,没说话,心里矛盾的要命,他是想上的,毕竟眼看就出来了,这关键时刻不上,让他心里空落落的。古文写道:行百里者半九十。如今他就是这种情况。

可是,他又转眼一想,家里一年就那么点钱,而且要养活七八口人,他要是再去上学,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他夹在这种矛盾之间,徘徊着,犹豫着,抉择是那样的艰难,他选择了沉默。

“爹,我看还是让老三念吧,眼看就读出来了,咱家就他一个念书能行的,不让他念出来能行吗?”大哥贵平坐在贵生身旁,抽着烟说道。

“就是啊,让我弟念吧,钱这方面咱慢慢想办法”二哥站在门口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贵生低着头,听到大哥二哥说的话,心底暖洋洋的,微微抬起了头,看了他们一眼。

大哥摸着他的头,二哥站在门口朝他笑,边笑边说“老三是咱们老孙家最出息的了”

父亲听到这话,烟管从嘴边抽出,大声骂道:出息什么,你看看村里还有人像他这么大没结婚的吗?全村就他一个。骂完又抽起烟来。

二哥没敢再说话,瞅了贵生一眼,转身出了院子。

贵生这下心凉了半截,爹这是铁了心了。他瞬间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成了燃烧的白纸,付之一炬。那些没日没夜的苦读,不就为的是考上大学吗吗?

但是,考上大学又能怎样,如今没钱,什么都干不了。

贵生眼泪流了出来,起身跑了出去,甩开了院子的门,朝着村口奔去。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月亮也隐约显露了出来,星星也能看见样子了,贵生就这样跑了出去。

也不知道他跑了多久,跑到了哪里,只看见他出了村子一路朝东奔去。

贵生的心在听到爹的话后仿佛碎掉了一样。他拼命的跑着,脑海里没有意识,他只是觉得这样做可能让自己更加冷静一些,他越跑越快,越跑越猛,一块块田地被丢在身后,一只只返巢的鸟被吓得惊飞起来。他没顾及这些,依然在跑,跑着跑着突然被脚下的什么一绊,扑倒在地,趴在了土里,拼命似的哭嚎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了陕北的山沟,泪水不住地流淌出来,与脸上的尘土汇成一块,可是贵生没有理会,他哭的更厉害,哭的更伤心。

他的世界眼看就这样垮塌了,他读的书成了没有用的纸片。他还是会成为像家里其他人一样的农民,娶妻生子,养儿育女,一辈子被土地拴住,被贫穷紧紧地勒在脖子上,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直至死去,也会葬在土里,永远摆脱不掉贫穷的痛苦,折磨。

贵生哭嚎的嗓子沙哑了才渐渐停止,他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睁开泪眼望着洒满星空的夜色,绝望的看了一眼。

他想这大概就是命运吧,出生在这片黄土地上,注定一辈子都被着无情的黄土包围,不论有多少能力,贫穷都会不遗余力地剥夺掉。

他缓慢的站了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半湿的泥土,扑打了衣服上厚厚的尘土,顺着没有人迹的路面,慢慢走着,他没想回家,回去如何,不回去又如何,他的心已经麻木了,哭伤的眼睛泛起了红肿,突然从远处刮来的风,吹着四周的树叶哗啦哗啦地作响。

他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大声喊了起来,一声充满愤怒的“啊”在山沟里中传了很远很远。他听到自己的回声又大声笑了起来,他笑自己的可耻,笑自己的无能,笑这个世界为何如此折磨人,又为什么让他还继续活着。

风越刮越猛,夜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尘土满天飞扬,月消失了,星星藏了起来。风还是使劲的刮着,似乎准备刮走这黄土高原,刮走这一切。贵生站在路边,静静地望着远方的黑夜,风吹不动他,土挡不住他,雨下了起来,他依旧没有动。雨点又大又猛,打在他身上,就像打在石头上一样。他的脸色苍白,眼珠子瞪得老大,浓黑的头发贴在脸上,可他连梳都没梳,整个人硬铮铮的,像个铁块一般。

夜已经漆黑一片,四周没有光亮,风吹着雨不断下落。闪电伴着轰鸣的雷声划破天际,映亮了整个山沟,贵生这才动了一下,抬起头,望着不断闪烁的雷电,哈哈大笑。

笑声夹在风里飘向远方的黑夜,雨水无情地冲刷着山沟,哗哗的水声从山沟里传出,悠远流长。笑声在水声的掩盖下却显得苍白无力。可这又能如何?

雨停了,他还站着,风停了,他也没动,月又出来了,比之前更亮了,星星也出来了,比之前更多了。

贵生这时候才觉得腿肚子有点麻,身上也有点冷,低头一眼,衣服全湿透了,他走了几步才发觉地面泥泞不堪,抬脚一看,鞋底已经糊了一层厚厚的泥。

他弯下腰,索性脱掉了鞋子,提在手里,赤着脚走了起来。雨后的天气降温很快,白天的燥热早已不复返了。冷空气开始从山沟里随着风涌了出来,扑向路面。

贵生的脚底一片冰凉,可他不急不慢地朝家走,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影,除了偶尔从地里窜出的兔子之外,整个山沟似乎都已经睡着了。

月光淡淡地照着,贵生的心经雨这么一冲才冷静了下来。


回到家的时候,母亲正在院子里坐着,大哥陪着她,一边抽烟,一边扫着院里的积水。

“回来了”大哥停下手里的扫帚,对正从门口进来的贵生说。

“嗯,回来了”贵生用沙哑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你们也赶紧睡觉吧。说完走进偏窑,关上了门。

一夜过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该干嘛还得干嘛,日子总是忙忙碌碌的,一大清早,大哥二哥就到地里去了,大嫂正陪着母亲做早饭,二嫂去摘菜了。贵生推开偏窑的门,穿着干衣服,拿起院里的锄头,抗在肩上就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他独自在偏窑里吃,吃完就到地里去了,中午回来睡了一会,吃过午饭又牵着牛出去了。

一连三天都是这样,他没再提上学的事,家里人也再没在他面前说过这事,上学就此打住。

午后的夕阳温和的挂在天际,贵生躺在山坡上,闭着眼,听着风从耳边呼呼的吹过。

即使闭着眼,亮堂堂的阳光他依然能感觉到,翘起二郎腿,他努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因为他觉得这样能让心里稍微舒坦一点。

牛儿们都在身旁吃草,他现在终于能静一静了,憋在心里的委屈也一点一点翻涌上心头。

好啦,不念了,绝对不念了,听爹的话,老老实实种地,做个好农民。

他就这样安慰自己,告诉自己,读书的日子已经过去,以后就是踏踏实实的当农民。

可是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贵生考上大学的消息早已在村里传的纷纷扬扬。当人们看到他时,都会不由地多看他两眼,停下手里的活问他两句,什么时候开学啊,你爹真是有福气啊,之类的话语总会充斥进耳中,在耳蜗里不断地打转。

贵生这时总会不好意思地朝他们憨厚的笑一笑,然后快速离开。

听到看到这样的情景,他放弃学业的决心又开始动摇起来。这种不间断的折磨终于将他那健硕的身躯摧倒了。

贵生病了,躺在炕上,身体发着烧,额头滚烫,脸色发白。

大哥出去找二爷爷了,家里其他人都去了地里,贵生睁着眼,无神地盯着窗台上那张泛白的老照片。

照片是他初中时照的,他同全村的娃一起合的影,如今念书的却一个都没有了,不是出去打工,就是窝在家里种地,短短几年时间,一切都变了样。

贵生的心凉了,那充满活力的灵魂也暗淡了下去,他迷茫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办。老照片里的他笑容灿烂,而躺在病床上的他此刻是一脸的忧愁。

“凄凄惨惨戚戚”他想到了李清照的词,那物是人非说的太真切了。贵生闭上眼想,如果死了或许就不用这样犯愁了。也算是解脱了,超生了。

二爷爷来的时候,贵生刚刚醒来,他的脸色好多了,额头也不太烫了,二爷爷给他打了一针退烧针,说:睡一晚,明天就没事了。

打完针,二爷爷坐在床边与他闲聊着,村里的老人几乎都有抽烟的习惯,他也不例外,架起烟管按了些烟叶,拿着洋火点着抽了起来。

“贵生,你大学的事,你爹给我说了”二爷爷抽了一口,停下来在炕沿上敲掉烟灰语重心长说:“你爷爷死的早,你爹就从小受苦,他是穷怕了,没饭吃的日子,他从一出生就开始。他没念过书,不像你……”

接着又往烟管里按了些烟叶子说:你呢,考上了,就念吧,你家里的情况二爷爷我也知道,你爹不是不让你念,只是家里人多了,你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再加上你大哥的孩子,一大家子人,要是把钱拿去让你念书,他们往后的日子里就只剩下喝西北风了。

贵生默默地听着,一句话都没说。

洋火又着了,点着烟叶,二爷爷往嘴里吸了一口,才缓缓地开口:你二爷爷我,活了六十年了。这辈子还攒了些,你念书的钱我先给你垫上,等你念出来了,工作了,再还也不迟。

贵生忍不住哭了起来,趴在炕上,眼泪直往被子里流。

“好娃哩,你有出息,二爷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贵生哭泣着,流着泪喊了一声

“二爷爷”

他没脸抬头,没办法面对这个长辈,他已经泣不成声,任泪水滴落,羞愧的心不知道往哪摆才好。

二爷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贵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午饭没吃,晚饭也没吃。

母亲端着放馍馍的碗放到偏窑里的窗台上,她心疼儿子,生怕他再出什么事。

院子又重新陷入了寂静中,一天又这样过去了,贵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了。他披着衣服,坐起来,点着灯,看到窗台上的馍馍心里突然松动了一下,就像有人打开了他心底的那扇门一样。

他没有去吃,而是下了炕,端起马勺里的水喝了起来,他头不烧了,身体也不烫了。就是浑身酸痛,没什么力气,嗓子干的要命。

喝了水,才觉得舒服了一些。熄灭灯又重新躺回到了炕上。

夜里没有月,不过却刮着风,贵生听到了院子里扫帚被吹倒的声音。他睁着眼,想起了白天二爷爷说的那些话。

他蜷缩起身子,静静地想着,或许二爷爷的帮助能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摆脱受了二十几年的贫困。

想到这里,贵生心里缓缓地流淌出一丝丝的幸福感,二爷爷的话显然给了他精神上的支持,他又露出了笑容,虽然夜里看不见,不过空气里也洋溢出了高兴的味道。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已经到了月底,贵生却还在犹豫着,他不知道该不该去二爷爷家,二爷爷也是可怜人,种了一辈子的地,年轻时虽然学过几天医,可是也只会给人打个针,配个药,他没有儿子,只有个女儿,二十年前也出嫁了,偶尔也会回来看望看望他。

嫁出去的女儿总归成了别人家的,所有二爷爷也不愿意女儿经常回来。

他的那点钱应该是准备养老用的,如果自己拿了去,那不是断了他以后的生活吗?贵生越想越心慌,他不能这么干,不能做这种不孝的缺德事,爹小时候没少受他的帮助,也算是他半个儿子了,自己也算是他半个孙子。

自己一旦做了,不仅爹会骂,家里其他人也会。村里人更会说三道四。

贵生扭过头,盯着漆黑的夜空,无奈地叹着气。

他如今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念书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能念出去是他最大的目标,眼看曙光就在前方,可是他却没法追寻了。


院子里此时静悄悄的,贵生推开院门走了出去,他心又烦躁了起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刚走出院子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

“贵生,贵生,等一下大哥”贵平从窑里出来追着他说“老三,陪哥出去走走”

贵生楞了一下,说“噢”

俩人走在路上,贵平抽着用纸卷的旱烟卷先说话了。

“老三,你还想念书不?”他扭过头盯着贵生的脸一脸认真地问道。

贵生看了大哥一眼,低着头小声嗯了一下。

“这是大哥和大嫂一起问你的,你到底想不想上学了?”

大哥又问了一遍,似乎是想确认他刚才的回答。

贵生抬起头盯着大哥的脸认真地说“想,做梦都想哩”

听到贵生的回答,大哥笑了,摸着贵生的头说“还是我家老三有出息”

他从口袋摸了一阵,掏出一沓钱塞到贵生的手里,神情平淡地说:老三,这点钱你先拿着,这是大哥和大嫂这几年攒下的一点和你大嫂从娘家借下的一点,这钱拿着要好好读书,知道吗?

贵生硬是不要,低声说:大哥,这钱你们用,我不要,你看你孩子还小,也需要钱,我要是拿了,万一家里出个什么事,咋办?

“没事,你拿着,这是大哥和大嫂的一点心意”贵平说完,扔掉烟卷,扭头朝院子方向走了回去。

贵生站在路上,眼角湿润了,泪花泛了起来,捏着大哥递来的钱,心里怪怪的,不知道是怎么了。

夜还是黑乎乎的一片,可贵生的心里却亮堂堂的,像是里面挂了一个月亮。

他回到偏窑,躺在炕上想着大哥的话,望着手边的录取通知书,沉默了起来。

“贵生”

他正沉默着,二哥二嫂从门里走了进来。

贵生从炕上坐起来,溜下炕,问道:二哥,二嫂这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事,就是……”二哥开了口,二嫂边掏口袋边打岔说:老三,这个你拿着用,别说见外的话,都是一家人,拿着。

说完把一厚沓钱放到了炕上,二哥没等贵生开口就说:别给哥讲道理,你别欺负哥没文化,拿着,你嫂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了,你再不要,以后就别认我这二哥。

贵生看着二哥二嫂,想起刚才大哥的话,在眼眶转悠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二哥,二嫂”贵生哭着说道。

“好啦,都这么大人了”

贵庆拍了拍着哭泣的贵生,早点睡吧。

说完,拉着媳妇出了偏窑。

贵生呆在炕沿上,任泪水流着,他没说话,没扭头,也没看钱,他的心开始变的坚硬了,空落落的心底已经被情感填充的满满的,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念完大学,然后好好挣钱,回报家里。

这一夜,贵生没有睡着,看着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他们给的钱,心里全无睡意。他平躺在炕上,双手交叉的放在脑后,睁着眼,望着黑洞洞的窑顶,心里思绪万千。

不论怎么说大哥二哥他们这次真的是为了自己跟爹唱了反调,平日里他们都很听爹的话,从没有跟爹顶过嘴。可这回因为上学的事,他们瞒着爹偷偷给自己钱,想想心里就难受。

哎,他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一定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要念出个名堂来,这样才对的起他们。

清早的时候,爹拉着牛去了镇里,也不知道是去干什么,这些日子,他没理会贵生,贵生见到他也是低着头,闷声不响。父子俩就这样各自闷着,不过今天以后贵生就要念书去了,起身的日子也定了,明天一早就去镇里赶汽车。

母亲这些日子白天忙着地里的庄稼,晚上和爹商量贵生的事,虽然贵生决定不念了,可做母亲的怎么忍心看着即将出息的儿子窝在农村受一辈子苦呢?

她今天没去地里,独自留在家里把贵生的衣服全部洗了一遍。又拿出自己那对老一辈留下的银镯子趁着贵生出去的哐当,偷偷塞进了他的包里。

贵生去了二爷爷家一趟,二爷爷家在村南边的麦场后面,贵生他们几年前也是住那里的,这不是贵平结婚那年,一看家里人多了,而且贵庆也马上能结婚了,爹与母亲商量了一下,重新盖了现在的院子。

贵生这次去是向老人家道别,告诉他老人家,上学的钱已经有了,叫他不用操心了。

去的时候,贵生用篮子提着前两天从河里刚逮的鳖,他心想,这东西让老人家补补身子应该不错。

今天的天气看起来也好的很,晒的路旁的草有点焉了,不过草中间的枣树看起来粗壮了许多,原本只有一人高的树,如今贵生想吃那两颗早红的枣还需跳起来勾一下才行。

眼看过了麦场,马上就到二爷爷家院子了。贵生已经迫不及待的张开了嘴。

“二爷爷”贵生还没进院子就喊了起来,他能上学了,心里自然高兴很多,说起话来也显得有生气了。

“噢”

老人家此时正在院里喂鸡,听到贵生喊他,连忙答应着。

“二爷爷,你看我拿了什么”贵生笑嘻嘻地走了进来。接着把篮子拿到二爷爷跟前。

“哪里来的鳖啊?”二爷爷看起来有点吃惊,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前天沟里逮的”

贵生把篮子放到地上说“二爷爷,这东西你吃吧,补补身子”

说完停了几秒钟,又继续说“二爷爷,我明天就上学去了,学费也有了,你就不要管了,你的钱我也不能要,要是拿了,我爹和大哥二哥会骂死我哩”

“这是什么话,他们要是敢骂你,看我不打死他们。”二爷爷逗着贵生,把凑热闹的鸡赶到了院子的另一边。

贵生笑了,老人还是疼他这个孙子的,虽说不是亲爷爷,可他还是觉得这就是爷孙最亲的情感了。

贵生从二爷爷家出来后,心里又不太自在了,想着刚才的画面,他实在不知道这钱他接的对不对。

50元一张的钱,在贵生手里捏的没有了模样,皱巴巴的成了一团,他慢慢的走,心里默默地想,二爷爷这是……

哎,我这个孙子当的不称职啊,穷不说,还要他老人家救济。

刚才,就刚才,他转身走的时候,二爷爷从柜子的包袱里掏出一张50,硬是塞进了他上衣的口袋里,贵生连说不要急忙掏出钱放到炕上,可二爷爷还是拿着钱追出了窑,在院子里又塞到了他手里。

老人家的手摸起来皱皱的,手上的老茧也还是硬的,白色的头发短而稀少,脸上的皱纹却深深的,就像那被雨水冲刷的山沟一般。

“娃啊,拿着,到学校能用的上”二爷爷叮嘱着“到学校好好念书,别贪玩,出去要好好与别人相处,别惹是生非。”

贵生鼻子一酸,连声说:知道了,二爷爷。

爹在即将天黑的时候回了家,牵出去的牛却不见了,回到家里,吃了饭,坐到炕上,抽起烟,把贵生叫到跟前说:这是买牛的几千块钱,拿着吧,好去学校交学费。

看着钱,贵生低下了头,他知道,爹是疼自个的。

一切都准备就绪,天开始发亮,鸡也打了鸣,贵生就动身了。

这一夜全家人都没怎么睡,母亲早早地起来同大嫂二嫂给贵生做了饭,等到他吃停当,这才把收拾好的行李交给他,一家人送他出了村口。

贵生站在村口,盯着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语塞,就随口说道:都回去吧,大家都回去吧

可家里人都没有动,依旧站在那里。

他感动了,一个念头涌上心口,放下铺盖,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大声说:大,妈,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我走了。

说完,站起身,重新背起铺盖,拿着行李,一步步踏上了上学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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