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将战胜时间(二十)
我们终将战胜时间(二十)
文/木依岸
第二十章 难忘那片树林
“你是新来的林芙蓉吗?传达室窗口有你一封信。”上午课间操的时候,一个匆匆跑过我身边的男生忽然停下来对我说道。我转身看看那个男生,他椭圆形的脸,长睫毛,忽闪的不大的眼睛,高挑的个头,怎么那么眼熟呢?对了,他长得怎么那么像谢书伟呢?男生友好地向我微笑,我竟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会是谁给自己来信呢?自己刚刚入校,老家的人都还不知道自己的通信地址呢!到了传达室门口,我怯怯地向里张望,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戴着个老化镜正坐在木椅子上看报纸。老大爷见有人来,警觉地抬起头,问:“有啥事吗?”我怯怯地说,“俺的信。”“哦,你是新来的吧,那边窗户。”他努努嘴,然后又低头看报纸。我这才见到窗台上有个三层的木框架,每层又隔成三个长方形的小方格,方格里插着信件和报刊等。我看到最上层左边第一个格子上用毛笔写着初三一班几个字,便慌着去取信,由于我太紧张,还踩着取《辽宁青年》的女生的脚。女生皱皱眉头哎呦了一声,我吓得连声说:“对不住,对不住,俺不是有意的。”女生听到我的口音,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便惺惺地走了。
我低头看下信封,竟然是从上海寄来的,会是谁呢?我正在疑惑的时候,忽然看到刚刚通知我取信的男生,匆匆走向教室,在进教室之前,他还刻意地向我这边望望,也许是确定我取到信没有吧。他竟然是自己的同学,怎么一直没注意到他呢。
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拆开信仔细地阅读着:
亲爱的女儿:
你好!首先祝贺你以第一名的成绩被Z市重点中学录取。女儿,爸爸出差来上海需半个月,这段时间你就要自己骑车上学了。你骑车的技术还不熟练,每天上学尽量提前走,骑车速度放慢些以确保安全。
女儿,你是爸爸妈妈的希望,是我们的掌上明珠,爸爸妈妈是爱你的。女儿,你知道吗?当你来到Z市后,回到咱们家,我的同事、朋友们诧异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闺女,他们甚至怀疑你不是我和你妈亲生的。甚至还怀疑你是我从哪拐来的。虽然是玩笑话,我听了也很震撼。听到这样的玩笑和议论,我的心忽然内疚起来,我这才感到我和你妈对你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
女儿,在你两岁多的时候,你的大弟林枫出生不久,我和你妈妈就因工作关系,从D镇调到Z市。我们想把自己的三个孩子都带走,可你外公、外婆流着泪,死活不愿意你哥哥和你离开他们。我理解两位老人的心思,他们就你母亲一个女儿,虽然还有你大舅,但是他要孩子晚,而且就一个姑娘,所以也没让两位老人带。而你俩是外公、外婆一手带的,他们已把全部的爱投入到你和你哥身上了。你们俩是他们晚年的精神支柱和欢乐的源泉啊!
女儿,爸爸对你外公、外婆是尊敬和孝顺的,我为了尊重两位老人,还让你们兄妹几个称呼他们“爷爷”“奶奶”,我这样做是真心希望两位老人晚年得到安慰啊!
你哥哥在十二岁的时候,我们把他接了回来,今年他顺利考上了大学。现在你也十四岁了,为了你的前途和未来,我和你妈决定把你接回来。当然,生活环境的变化可能会让你产生许多不适应,希望你能慢慢适应吧。又愿你以哥哥为榜样,好好学习,以优异的成绩报答外公、外婆的养育之恩。
还有,这次给你入学注册的时候,爸爸自作主张为你改了“林芙蓉”这个名字,希望你能喜欢!
祝学习进步!
深爱你的父亲
1982年9月10日
我麻木地看完信,对于父亲充满感情的话语,我难以理解,也不想理解,我皱着眉头把信随便塞进书包里,便骑上车往家走去。
叮铃铃,一串悦耳的自行车铃声响过,又是那位男同学,他骑过我身边看到我无精打采的样子,关心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随后默默地向前行进。我再次注意到他黑红的肤色,棱角分明的脸,多么像谢书伟啊!
……
自从那位“南瓜脸”同学在我面前喊“按肚”之后,我在心里就开始厌恶谢书伟了。也厌恶起汪阿姨和外公他们服装厂的后院那片树林,那片树林里的一个水泥台子! 那片树林距服装厂的后门大约五六米的距离,是孩子们玩耍的好去处。树林不大,大约种植着七八棵树,但是个个葳蕤高大,古朴苍劲,就让这个树林平添了一份森林般的神秘。挺拔高大的槐树,虬曲卧龙的松树,枝叶冠盖的梧桐,摇曳生姿的柳树,昂扬直立的银杏。两棵松树挨得很近,像两个彬彬有礼,互相对拜的男女。其他的树互相间距大约两米,这些树参差披拂,它们繁茂的枝叶在空中纵横交错,形成一个密实的绿色的华盖。地上芳草萋萋,野花遍地。半空中蝴蝶飞舞,蜜蜂栖息。树上蝉鸣织网,鸟声清心。一阵风过,空气中弥漫着大自然的体香,地上翻滚着绿色的波浪。
五岁的我和五岁的谢书伟在林子里疯跑累了以后,我俩便四仰八叉地躺在树林中间空地上垒的水泥平台上休息。有时会在草地上伸胳膊、踢腿,打几个滚。叽叽喳喳欢悦如雀儿般。
某天玩累了,谢书伟仰躺在平台上,他撩开上衣,露出黑红的肚皮。他的小肚皮随着有节奏的深呼吸,一会鼓成个圆气球,一会瘪成个浅锅底。“阿烨,你快按俺的肚子。”
“有啥子好玩吗?”我用手抹了把鼻涕,然后调皮地把手放在谢书伟的肚皮上擦一下。
谢书伟一下捉住我的手,“阿烨你别洋火哼,你咋把俺的肚皮当手巾呢!”“谁让你打精肚子呢!”
我的小手随着谢书伟的肚皮上下起伏着,好像自己在蹦跳跳床的感觉。我咧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哈哈地笑了。
“阿烨,你是豁牙子!”谢书伟爬起来沿着树林跑起来,“你快来逮俺啊。俺在前边跑,你逮俺,俺们做警察游戏。”
“那你当小偷,俺当警察。”
我在树林里找个小树枝当枪。然后就飞快地跑起来。
一会儿,树林里传来婉转的鸟叫声和两个孩子疯闹的笑声。
那片树林让我记忆犹新的还有一次我的遇险。
树林前边东北角有口井,井应该是服装厂打的。就像现在的水管。每个单位是应该有水管的。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朋友玩提水游戏,他们用棉线绳拴紧药瓶口,往井里投下瓶子,然后来回左右摆动绳子,以便瓶子倾斜下去,水就慢慢地进入瓶口,然后再用力一摆绳子,瓶子便被水的浮力托起来。他们让绳子缠在一小块木头上,不停地转动木头,就这样瓶子被提到井沿上。正在小朋友们玩得高兴的时候,“扑通”一声,我掉下井里。井沿上的小朋友们竟一窝蜂作鸟兽散,没一个替我喊“救命”的。我感到自己沉入水底,“死亡”的念头第一次从心里窜出来。再也见不到外公、外婆的恐惧氤氲了我的意识。死亡这个传说中的词,此时离我近在咫尺。“这会要死啦。这会要死啦!”现在大脑中就这一个意识啦。那种无助与绝望,即便是大人也会如夤夜一个人的独行让人恐惧,何况一个幼小的孩子呢。就在我听天由命的时候,感觉到一股神秘的力量将我托出水面,我竟奇迹般地从水中站起来,脚踩着井壁那参差不齐的砖缝,爬出井口。当我湿淋淋地跑回家,抖抖索索地站在外婆面前,哭泣着诉说完这次的历险时,外婆惊吓得一下子跌坐在门口的石墩上,半天说不出话来。而后外婆忽地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到房屋给我换上干衣服,然后拿着一根竹竿,带我到屋后的井旁。外婆用竹竿捣一下水,就揪一下我的耳朵,小声地念叨着:“林烨哦,小魂来家……”外婆把“来”字拖得很长,像唱歌一样。这样反复十来次后,才放心地扔下竹竿带着我回家去了。过后一个星期,每到三更半夜,外婆就会一手拽我的耳朵,一手打墙,“林烨哦,小魂来家,林烨哦,小魂来家。”外婆每喊一句,就打一下墙。有时把沉沉如睡的我,从梦中喊醒。我听到外婆的叫声,凄婉诡异,仿佛一股半夜刮来的凌厉的北风,在哒哒地敲打着大门,吓得我一下子抱紧外婆。“小魂来家了吧?”每次最后外婆总要问一句。“来家啦!”我不知可否地答应着。大约一星期后,外婆见我眉毛不再稀疏倒伏,就高兴地对我说,“好啦,俺们烨毛小魂回来啦!”
这一次事件,让我联想到爸爸说过自己是天上那颗最亮的星,便忽然在心中骄傲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难道自己真是上天派下完成某一使命的人吗?七夕节出生,难道这只是单纯的巧合吗?我怀着自己不是普通人的窃喜生活着,脾气变得越来越大,性格越来越任性了。有时外公外婆批评我一句,我会一整天不理他们。外公为了让我消气,上街买回我爱吃的糕点塞在我手里,我却毫不留情地把它们扔在地上。
外公、外婆对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唉声叹气,用发颤的手背轻轻地敲着我的脑袋。“哎,啥时你能开窍哦!”
这时我就站起来,谁也不看,旁若无人地昂首走近房屋,随后关紧糊着报纸的竹竿门,任外公、外婆千呼万唤,就是不出来。有时我故意一天不吃饭吓唬他们,外婆气得一边抹泪,一边用尺子狠狠地打我的屁股。打后又心疼地替我揉搓着说:“你要是听话,姥奶怎舍得打你呢!”
2018.10.28清晨修改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