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母亲｜我深爱母亲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薇泩铃单月征文」第八期【母亲】
我深爱母亲，是像玉米那样一粒粒长出来的黄澄澄的饱满又硬实的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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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出生于一九四四年农历三月十六日，国事风雨如晦，民生举步维艰。外公跟着部队在外扛枪打仗，外婆独自一人在逼仄昏黑的窑洞里生下母亲。这个瘦小如猫的女婴终究是活了下来，就像一粒干瘪的种子竟在贫瘠的土里冒出芽来。
用母亲的话说，那个时代的孩子哪家不是缺爹少妈；在母亲三四岁的时候，疼爱母亲的母亲也因病去世了。回家务农做了农会主席的外公娶了第二任妻子。挨骂，看孩子，帮助做家务，去地里干活，便成为一个六七岁女孩的日常。其实，我大姐的日常是和母亲一样的，区别只是一个亲妈一个后妈。但我小时候听母亲说的最多的话是：“我不能让我孩子也没了亲妈。”
母亲的学上得很好，但被迫辍学；母亲的班上得很好，但被迫嫁人：母亲在婚前是没有权利主宰自己人生的。男人的天地在人群中，外公整天在外面忙，家事是从不插手的。母亲小时候被辍学在家看孩子；长大点去厂里做出纳，又被后外婆安排辞去工作嫁给父亲。母亲的少女时代像一粒干瘪的种子落在贫瘠的土壤里，又逢着了凄风苦雨的天气。
母亲对后妈有切心之痛，右脸上的疮疤伴随她一生。不过，母亲从不愿提及小时候的事情。我曾问她疮疤由来，她只淡淡地说：“小孩子脸上出疮，大人没给看医生，任凭烂了好好了烂，最后就结成这样一个花瓣大的疤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脸上那样一大块疮疤，太像才半人高的玉米杆被虫子狠狠噬了一个洞：母亲是如何艰难地在这噬心的自卑感中长大成人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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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应该是智慧吧。母亲的脑子非常好，家里大小物件放在哪个犄角旮旯，她都记得一清二楚。一个八十岁的独居老人，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前院后院种满蔬菜和花草。母亲在和这些花花草草打交道的时候，还会去观察搬家的蚂蚁，母亲说：“你别看蚂蚁小，人家搬家的队伍可整齐着哩，若细看，人家还在背上背着呢，连那么小的蚂蚁都懂得团结，何况咱人呢！”母亲给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微笑着点头，她是在暗示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也要团结互助。
母亲不仅睿智，而且宽厚。邻居婶呀姨的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疙瘩，都喜欢来找母亲说道。王姨坐在沙发边上气嘟嘟地说，她要寻到城里儿子家和媳妇理论，不行就死给他们看，因为儿媳妇在儿子跟前骂她。母亲说，媳妇和婆本就隔着心的，你没有生养人家，又不在一起住，她没当你面骂，你就权当不知道呀，你若寻到城里要死要活，难道儿子没了媳妇，孙子没了妈，整个家散了，是你心愿？王姨想想，是这个理儿，也就罢了。
嫂子嫁到我家三十多年，十指不沾阳春水，一顿饭都没有做过，儿子也是母亲看大的，一家人和和睦睦。母亲说：家和万事兴。既是一家人，什么都给她端着做着，不就平安和气嘛。事实上，母亲做儿媳妇时，却是受尽了婆婆的欺负。我的奶奶是地主家小姐，骨子里的傲慢劲加上强势性格，又添爷爷早逝，她对瘦小的长儿媳妇总是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在我的幼年记忆中，奶奶动不动就坐在墙头上破口大骂，甚至和小姑把母亲摁在地上打过。但在奶奶去世前一两年，奶奶一直宠爱的小爸小姑都只顾着往自家搬东西，根本不管奶奶的死活，只有母亲经常让我们端些吃食给奶奶送去。
从少女到儿媳，母亲吃尽了不被善待的苦头。她像一株长在干旱地里的玉米杆，历经风吹日晒，根反而扎得越深，棒子反而结得越饱满。身高只有一米四五的瘦小的母亲，活出了我穷尽一生都无法抵达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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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敬爱母亲，玉米杆样一节一节疯长的敬爱。母亲一生似乎没怕过什么，需要什么技术就现学现用。几个孩子的衣物都是母亲一把剪刀一个缝纫机用手比划着做出来的。纺棉花，捏花馍，缝制书包……感觉我们几个兄弟姐妹的人生就是母亲的一双巧手编织而成的。
母亲一生不信任何宗教，她只秉持“与人为善”的信条，准确说，应该是“与万物为善”。在我上小学的时候，乡里有个精神受了刺激的叫花子女人，瘦高个子，每天四处乱跑，或从人家讨饭吃或捡垃圾堆里食物吃，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那天中午我刚放学回来，就见那个脏女人站在大门口要吃的，她只说要个馒头吃，但母亲却邀她进来，并让她和我们坐在一个桌子上吃午饭，吃完了又给她带了些干粮。母亲说：“这也是个苦命人呀。”
如果遇上僧人上门化缘，母亲也会恭敬地奉上吃食。院子里有鸟雀飞来，母亲还会放些馍花。甚至有老鼠上蹿下跳，母亲也会淡然说道：“凡是来这世上的，老天都会给条活路。”母亲没有读过庄子的《齐物论》，更不知道庄子是何许人，但在她的眼里，众生平等。母亲只是朴素地认为：一切都该有它活着的理由。即使是杀人犯，那也是该给一口饭吃的；即使是一棵草，那也是该给一口水喝的。
母亲的耳垂又大又厚，人们都说这种耳相有福。但在我看来，母亲的福气全来自她宽厚豁达的慈悲心性。她和所有农村老太太一样，一生在土地里耕作，生养大四个儿女，穿洗了又洗的旧衣物，一年很难洗几次澡，也没有天天刷牙的习惯，吃的是粗茶淡饭，脸上满是黢黑的皱纹，腿脚蹒跚。但见过她的人都会说：“这真是个慈祥的老太太，看着就好有福气。”
我这一生吃苦耐劳的老母亲，苦难落在她身上就像落进一片黑土地，全长成了黄澄澄的玉米粒，温暖，厚实又充满热望。
从母亲身上我明白了：一个人的福气，完全来自于内心的芬芳，与外在物质几乎没任何关系。
我深爱母亲，希望自己也能如她般黄澄澄、清淡淡，福气满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