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老舍先生,那带着点寒气的一钩儿浅金
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儿浅金。
多少次了,我看见跟现在这个月牙儿一样的月牙儿。
当我坐定了看它,它一次一次地在我记忆中的碧云上斜挂着。
它唤醒了我的记忆,像一阵晚风吹破一朵欲睡的花。
万树凉生霜气清,中元月上九衢明。寄哀思是为了念故人,而缅怀终是不为忘却。
半个世纪前的今天,太平湖畔的老舍先生沉吟整日,举身赴池。
他的眼被泪迷住,路是熟的,但是他好像完全不认识了。
他只觉得路很宽,人很多,可是都像初次看见。
慢慢地,他头上的汗与眼中的泪联结在一起。
他看不清了路,人,与一切东西。
过了多久,他不知道。睁开眼时,胸前都是白沫子和血,还湿着。
曾经笔下的祁掌柜成了他生命最后的写照。
那一天早晨他悄然走出房间默默关上家门,一路上所思所想为何,已无人可知。
可是每每念及此处,我总能想起茶馆里常四爷的哀叹: “我爱这个国啊,可是谁又爱我呢?”
先生是爱着北平的: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我真爱北平,这个爱是要说而说不出的。
先生也一样爱着生活,它是种律动,有光有影,有左有右,有晴有雨。
他喜欢猫、爱写字儿,养着花儿练着武术。
他用蕴育灵魂的笔触,将热血洒满纸上,化作满心的悲悯;他说要从委屈中咂摸出幽默的味道。
这样一位如此温善的老人却只能踏入湖底以求生命的解脱。
在巨变的历史面前,个体的生命是如此的渺小而不堪一击。
沉冤平反,先生墓碑的骨灰盒里什么也没有。
墓前简单摆放着他生前用过的一支钢笔、一杆毛笔、一副眼镜、一筒茉莉花茶以及一小片被保留下来属于他的血衣残片。
半个世纪过去了,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北京却早已不是先生笔下的北平,世界也早已换了一幅模样。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时代悲剧下漠视生命的为非作恶,如今若只是想用遗忘的温水,恐怕是很难拭净往日浸满血泪的白衬衫的?
于今日缅怀老舍先生,是为他温存地守护着中国的文化,是为他温和地善待这片土地上的人。
于今日掩卷深思先生之作品,亦是探究追索吾辈之国民性。
我们有没有一面保留住先生所呼唤的老一辈中国人温厚的品性;一面又有股朴素刚毅支撑起民族希望的新一代之精神?
梁文道所说:“今天的我们到底有没有变得更好?”
在措手不及的时代裂变下,在来势汹汹的网络世界里,在资讯瞬息变幻的每一个清晨夜晚。
每一个个体的人该有怎样的意识才不会被裹挟、被盲从?
因为现实中每一出荒诞的悲剧,莫不是充斥了无知者无耻的笑声。
是的,我又看见月牙儿了,带着点寒气的一钩儿浅金。它照彻着我的心扉唤醒了我的记忆,可是我该给出怎样的答案?
戊戌年八月二十四 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