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

养猫的阿姨

2020-05-02  本文已影响0人  麦嘻格

学校里有一位年老的宿管阿姨,大家都管她叫孙奶奶。其实说她是宿管阿姨也只是猜测,她在学校的身份比较神秘,看她身体佝偻,穿着朴素,而且沉默寡言,不像是拿着工资的每天准时上班阿姨们。其实她倒像是专职饲养员。她经常在宿舍里进进出出,手里拿着一只装满饭的盆子,到处“咪——咪——”地呼唤着。她在呼唤她的猫。

她养了几十只猫。

说是几十只,其实学校里的猫到底有多少也没人统计过。单单就我们宿舍楼下,常常露面的熟脸猫儿就有六七只。这些猫儿一般有三种毛色:白色,黑色,黄色。但多数两两相间,甚至有三种毛色兼具的。大家都猜测:最初学校的猫儿只有三只,他们分别是纯色的白猫、黑猫、大黄猫。后来他们彼此互生情愫,相爱了产下两色猫儿。两色猫又恋爱,产下第三代,三色猫就这样诞生了。至于最初的那三只猫从哪里来,普遍认为,是孙奶奶收养来的流浪猫。

楼下的这些猫儿很受女生们宠爱。每年一到春夏之交,总能看见母猫带着一群小猫儿在楼下的草坪上地晒太阳。女生们下课回来看见这群活宝,顿时尖叫声四起。她们一群群一伙伙地跑过去,抱起小猫儿在怀中东摸摸西看看的爱抚,惹得母猫干着急,不安的围着她们手中的小猫儿团团转。小猫儿时常在女生们的逗弄下失去了耐心,于是尾巴一摆钻到母猫的怀里,窝起身体晒起太阳来。大猫就更少搭理这些母爱泛滥的女生们了,它们时常蹲在一处,眼神盯着某个地方,身体一动也不动,总让人怀疑它是不是在盯一只老鼠。一听见有人靠近,它们就警惕性极高的转头看一眼,然后一箭步跳开,跑得远远的。

只有对孙奶奶例外。只要孙奶奶呼唤的声音响起,不论大猫小猫,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从各处楼道、草丛中钻了出来。它们一直“喵喵”个不停地翘起尾巴围着孙奶奶打转,迫不及待地伸头到盆子里去吃孙奶奶专门为它们准备的食物。这些食物哪来的?是孙奶奶从学生食堂找来的。每天食堂里都会有一大堆学生们吃剩在盘子里的食物,孙奶奶会挑出每个盘子里吃剩的肉和肉汤,再和米饭拌在一块儿用来喂她的猫儿们。她腿不好,但每次都会拌上满满一大盆饭,一歪一歪地走到学校各处她给猫儿们准备的小盆子边,每个盆子分一点,供这个盆子附近的猫儿们来吃。这样子的“据点”在学校有好几个,分布在各个宿舍楼下,有的在灌木丛边。

平日里孙奶奶都不怎么说话,除了见面打招呼的时候她会以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回应学生们以外,就没有人见过她和任何人交谈过。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因为每天早上学生们出门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里了,晚上学生们都回去了她也还在那里;没有人知道她是否有家庭,因为从没见过有人来学校看她,别的阿姨们晚上打电话回家的时候,她总在呼唤她的猫儿们。似乎除了这些猫,她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瓜葛。

这使得孙奶奶变得神秘起来,各种有关她的故事在学生们间流传。其中最传奇的一个是说,孙奶奶从前上学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的,那个男的很喜欢猫,于是她爱屋及乌,也爱猫。她为了那个男的从家里跑了出来,甚至放弃了读书。没想到那男的最后为了上大学却抛弃了她,她伤心欲绝,于是终生未嫁,也养成了如今孤僻的性格。她最后养了一群猫儿当做自己的子女,陪伴自己孤独的老年,也作为精神的寄托。

即使是这样潦草的故事,爱八卦的人们依旧津津乐道。事实如何没有人知道,但孙奶奶养了这样一大群猫儿倒是事实。

本来我和孙奶奶很少接触,也只不过是偶尔过路遇见的时候问声好。我真正接触到她是在前年的冬天,准确的说,是在前年的秋末冬初。

那时候,作为新生的我们刚刚来到学校,就要在这个新环境里度过第一个冬天。除了那些自己从家里带了棉被过来的学生,其余所有新生都只是从学校领到了两床被子,两张床单,还有一个薄薄的垫子。说实话,这些装备用来对付这个城市湿漉漉、寒气就像冰凉刺骨的水一样时时刻刻黏在皮肤上的冬天而言,有些薄弱了。不过,这也很可能是因为我向来就是个怕冷怕得要命的人,加之我来自四季如春的温润南方,所以这里的气候简直让我感到恐惧。在打过第一场霜之后,我就感觉到了这个城市里到处漂浮着的专门往人骨子缝隙里钻的寒气。于是在众多同学惊恐的眼光中,我早早地在十月中就裹上了大棉衣。

那些有钱的同学们早就在冬季来临之前为自己置备了厚厚的毯子,而像我这样的贫困生,就只能搓搓手跺跺脚,准备干挨冷了。

没过多久,学校就下了一个通知,说有需要的同学可以到XX办公室领一些过冬所需品。所谓的过冬所需品,其实就是往年的学长学姐们用剩下的东西,垫子,席子,温水瓶什么的。如果你想要,就可以去登个记领来用。起初大家还不知道过冬必需品会是什么样的东西,不少人满怀期待。等到这小道消息一出,一大帮人顿时丧失了热情。虽然没有人明说,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着:别人用过的东西嘛,终究带了点别样的意味。

我却管不了那么多。一来我家穷,我没那么多多余的情绪用来嫌弃,二来比起被冻死,面子这东西实在不算什么。于是我约上几个怕冷的小伙伴,一同去了那个办公室。其实叫办公室只是为了好听,我们到了以后才发现,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灰暗的储物室,里面一摞一摞地堆着各种旧的垫子、旧被子,甚至还有旧衣服,临窗的地方放着一排温水瓶。在一堆杂物中间,一条略微佝偻的影子从昏暗里走了出来,竟是孙奶奶。

几乎所有人对孙奶奶的印象都是老弱、和蔼、神秘。但此刻的孙奶奶却有些不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她从里面慢悠悠地走出来,当光照在她满是褶皱的脸上的那一刻,我们在场的人都注意到了她那沧桑而锐利的眼光。就像老鹰,不,应该说,更像是一把解剖刀,那目光就像一把刀子一样把你从头到脚给剖开了,你身体里所有的一切都无所遁形,全部暴露在了她的眼前。被这样的可怕的目光“扫描”,我们都感到有些无所适从。紧接着,苍老的声音在长长的走廊里回响起来,不同于以往的温和,这声音听起来很严厉,“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给真正需要它的人的。我事先声明:都是旧东西,要是有人嫌脏,嫌破的,就请立刻回去,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听挑三拣四的话。”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客气,想来对着一群小毛孩,也没什么需要客气的。说完她又转身回到了一堆杂物中间。

我们面面相觑,没想到孙奶奶平常看起来那么温和,其实却也有这样厉害的一面。有人沉默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跟我一起来的小伙伴也走了俩。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留下。不久,孙奶奶走了出来,她看了看我们剩下的人,下巴似乎微不可查的点了点,或许是我的错觉。气氛有点僵硬,我们都不敢出声,可能是害怕被她刀子一样的目光刮伤。但不知有谁硬着头皮低低地喊了一句:“孙奶奶好……”

这话一出,气氛神奇地一下子缓和开了,仿佛某处的阳光突然暖洋洋的照了下来,孙奶奶脸上的皱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皱在一起,她笑了,她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说:“你们好。”就好像是刚刚那些从来未曾发生过。

“刚刚吓到你们了吧?”她脸上露出一副逗小孩的顽皮表情,“我就是吓吓你们呢。如今的年轻人呐,个个心高气傲的,看不起这样的旧东西。”她啧啧两声,表示对这样年轻人的不屑,“待会儿我要是把东西分出去了,有人肯定会瞧不上嫌弃的,可当着我的面又不好意思不要,那肯定会把东西扔路上的垃圾桶里。可不能把东西分给这样的人。”她又扫了扫我们,带着教训的口吻说道:“你们也别嫌弃这些东西。我小时候可是连饭都吃不饱,更别说穿衣服了。这人呐,不管身处哪个年代里,都要记得从前的痛苦,在任何时候都浪费不得的。我知道,在我警告过之后留下了的人,要么是家里有困难的,要么就是真缺什么东西的。这些东西,只有到了你们手里,才能真正物尽其用。”

我们静静地听她说这些大道理,不敢打断。我突然想起乡下的奶奶,她就曾经生活在要靠讨饭养活儿女的年代。因为常年的饿饭生活,我奶奶养成了极端节俭的性格,任何一点粮食她都舍不得浪费。记得夏天食物容易变质的时候,那些馊了的米饭她从来舍不得倒掉,每次都像对待珍宝一样的小心翼翼的在用水淘一遍,然后又蒸来吃掉。但往往早上吃了,晚上就开始拉肚子,我爸每次说她,她就板起一张脸教训我爸,“那是什么?是粮食!是白花花的大米饭!你倒是忘了以前饿饭的时候!”有时候遇到赶集的日子,街上小贩推着板车卖桃,坏掉的桃都扔在地上。奶奶每次总是提着一个口袋,乐呵呵的像捡金子似的一个一个捡起来,回到家里把所有坏掉的地方抠掉,然后分给她的孙子们吃。每次要是有人敢嫌弃,她就会大叫着骂起来,这一骂就停不下来,谁劝她她都不听,非要骂到解恨不可。我奶奶的固执是出了名的,别看她穷了一辈子,不认同的就是不认同。

哦,稍微扯远了点。再说孙奶奶,她和我奶奶差不多是一辈人,想来他们这些挨过饥荒的老前辈都有恋物癖,什么旧的东西舍不得扔掉,而且还分外固执,你可不能当着她的面嫌弃,要不然你就完了。

孙奶奶把我们叫到跟前,一个一个问我们的家乡是哪,学号多少,是哪个班的等等,并登记在表格里。轮到我的时候,她听完我报了家乡所在城市后,抬眼盯着我说:“你们那里很暖和吧?”我点头,她于是对我说:“那待会我多给你找张床垫子。”我感激得正要说谢谢,她却突然开始用那种“解剖刀”一样的目光上下开始看起我来,让我有些不安。

还没等我平下心里的不安,一个厚实的巴掌忽然拍在我背上,我穿得厚,所以这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我吓得一激灵回过神来,原来是孙奶奶,她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对我说:“小姑娘家,天还不冷呢就穿那么厚。你看我老太婆,就穿了两件。现在才几月,你就裹上棉衣啦,那再过一个月怎么办?钻牛肚子里去啊?”

我愕然,这位奶奶的性格,貌似比我亲奶奶还烈啊。

不等我回嘴,她就说到:“进来,我给你找两个床垫子,等天冷了放床板上,暖和些。”我只得乖乖跟在她后面,进了带着一股淡淡霉味的房间。她指着一座高高的衣山对我说:“在那上面,你爬上去给我拿下来。”于是我奋斗了半小时,终于将那些垫子给顺利移到了空地上。孙奶奶让我自己挑两个,我依言挑了,她又问我:“缺温水瓶吗?”我说不缺。她又问:“你有几个瓶啊?”我说一个,于是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讲到:“得要俩冬天才够用,你去墙边拿一个。”我又跑去拿了一个温水瓶。这回她说:“好了,你先在旁边等着。”

我听话乖乖站在一边,越想越觉得我就像她喂的那些猫一样,温顺听话。简直了……

我看她给别人分着东西,有的同学穿的寒酸的,她就非逼着人家穿那些旧衣服,一副你要是不穿我就哄你出去的表情,分好的就让在一旁等着。等到全部分完了以后,她神秘地冲我们笑笑,从自己随身的一个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来。

里面竟装着七八个月饼。

离中秋节过去好长时间了,她竟然将这些月饼留到了现在。这些月饼已经不算好看了,因为时间的关系,油和着面粉敷在包装袋上,像有些化了似的。她给我们每人手里塞一个,说:“拿去吃了吧。放心,还没坏,我早上还吃了一个呢。”这回她倒是又恢复了平时笑眯眯和蔼的神情。

我心里升腾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滋味,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对她说了谢谢,这才离开。

从那以后,我和孙奶奶倒是熟络了起来。知道原来她就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里,有家有亲人,只是老伴儿死了,子女们也都成家立业了。家里就她老太婆一个,于是就着年轻时在我们学校工作过,现在在这里养猫。我汗颜,谣言害死人呐,想想从前那些关于孙奶奶的销魂传说……啧啧。

偶尔没课的时候我就帮她端着硕大的盆子到处喂猫。有一次我问她,“孙奶奶,你为什么养了这么多猫?”她瞅瞅我,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不喂它们,它们可就没人管啦。这些猫是以前跟我同期进学校来工作的老姐妹喂的,后来她辞工回老家了,就交到了我手里,我能不好好照看吗?再说这人老了,也就剩这么点儿乐趣喽……”她把这句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仿佛是夹带了无穷的感慨。

一位小学妹从跟前路过,她笑着向孙奶奶问好,“孙奶奶好……学姐好”这不,连我也顺带享受了一把当学姐的好处,我学着孙奶奶的样子,笑眯眯地回应她:“你好。”孙奶奶在一边点点头算是答应。那小学妹见到我们脚下的猫儿,忍不住想蹲下身来逗弄,不料孙奶奶“解剖刀”似的目光又开始“解剖”起来,小学妹紧张得缩着头快步走了。我被这相似的一幕给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位奶奶,好像对年轻人很有兴趣,别看她表面上温和,其实眼力相当老辣。

“这小姑娘是从四川来的吧。看那脸蛋,看那身姿,听那口音,啧啧,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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