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和她的小狗
小女孩安琪今年七岁了。
她有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
其实她的本名不叫安琪,叫李小娟。满月的时候,她的父亲李大壮刚好从城里结完工钱回来,看到襁褓里面白嫩乖巧的大女儿,心头一热,笑呵呵地搂过老婆说:“小名就叫安琪吧,现在城里面就时兴这个名儿。”
“啥子意思呢?”安琪的母亲眉头一皱,似乎还有些不大认同,“咋听喽还没有大妮好养活。”
“话可不是这样说哩。这可是洋仙女儿的意思,听着多有福气。”李大壮轻轻地用自己粗糙的手掌抚摸的女儿的小脸蛋儿,憨憨地笑了。
“那听喽怪洋气,真不赖。”
“那是,好歹我也在城里呆恁久了,多少沾点墨水呢!”李大壮情不自禁地晃了晃脑袋,感觉自己似乎在妻子面前越发高大起来。想到这里,他得意地挺了挺腰杆,咧开腮帮子,笑了。
就这样,李小娟就有了一个洋气的小名——安琪。村里面的孩子们似乎也觉得这个名儿新奇,整日跟在光着屁股蛋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后面嚷嚷:“安琪安琪!”
在安琪六岁半的时候,她的三叔从城里上学回来, 带给她一只小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毛茸茸的,肉嘟嘟的身子上黑白相间,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黑眼,看起来可爱极了。
安琪开心得搂着小狗就不撒手了,还让三叔帮小狗起了个同样洋气的名字:丘比。
从此以后,村子口整天就多了两条形影不离的小身影:小女孩安琪,和她的丘比。
今天的天气格外的热,傍晚的时候,天边被落日的余晖染得一片血红。
安琪这天早早地抱着丘比跑回了家里。刚跑到邻居王大婶家院子前,她就看到自己的母亲扶着笨重的腰身,挺着个大肚子在家门口遥遥张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妈!”安琪蹦蹦跳跳地蹿到了母亲面前。
“回来啦?快进屋里先洗洗手,待会等你爸一回来咱就开饭。”母亲轻轻地揉了揉女儿的小脑袋,眼睛却一直盯着村口的方向。
“俺爸今天回来呀?哈哈太好了!丘比和我又有好吃的啦!”安琪开心地挠了挠怀里的小狗,飞快地溜进了堂屋,放下怀里的小狗,抱着俩短木凳缓缓地挪到门口,给母亲一个,剩下一个垫在自己屁股下坐着,也开始托着脑袋遥遥望着村口的方向。丘比也跟着追了出来,静静地卧在小主人脚边,眯着黑漆漆的眼睛,直视远方,看起来迷茫又哀伤。
天色渐沉,西垂的落日终于收走了它的最后一缕光亮。这时候,村口突然闪过了一个高大的身影。也许是暮色遮住了他的踯躅,安琪和大壮媳妇竟然都没有发现这个身影,只有原本卧着的丘比突然蹬着爪子站了起来,摇着尾巴向村口奔去,边跑还边“汪汪”地叫着。
安琪使劲地揉了揉迷蒙的睡眼,这才看到村口竟出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身影!
“是俺爸!爸!”安琪大叫着,一蹦三跳地跑到村口,跃进了男人的怀里。
“悠着点哟!闺女!”李大壮一改刚才的满面愁容,咧开嘴大笑着,抱过女儿,举过头顶,开心地转了两圈。
“爸!给我带好吃的了吗?”安琪瞪圆了葡萄大眼,嘟着嘴盯着李大壮的身后,仿佛一听到不满意的回答,她就立马能挤出眼泪似的。
“带啦带啦!在后面的行李箱里呢!都是你喜欢吃的!快下来,咱先回到家再拆。”
“嗯嗯!咱快回去吧!俺和俺妈等你好久呢!”
这晚,安琪开心地多吃了半碗饭,带着丘比开心地回了里屋拆大礼包去了。
嘴里一边葡萄果冻,一边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丘比看着陷入沉睡的小主人,它轻轻地抬起毛茸茸的脑袋,灵巧地跃到床角,悄悄地下了地。
透过卧室的门缝,从堂屋里泄进来一缕昏黄的灯光。
小狗轻轻地用脑袋顶了下木门,从变大的门缝中挤了出来。
它看到平日里总爱呵斥它的女主人竟然在偷偷抹眼泪,而看起来憨厚老实却经常不着家的男主人此时正板着一张脸,义正言辞地在说些什么,话毕还掏出一张写满了东西的白纸,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甩到了女主人的面前。
女主人猛地打了个寒战,呆呆地看着那张薄纸,撕心裂肺地大吼着:“我不签!死了也不签!”
“砰!”地一声,李大壮摔门而去,狠狠地甩下一句话:“这婚,离定了!”
安琪被这一声巨响吓得睁开了双眼,跳下床来。她赤脚跑到堂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着红着眼眶的母亲,看着夺门而去的父亲,看着焦急狂吠的丘比,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也许要失去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安琪不明白离婚是什么意思,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个词,不过她心想:这肯定是个特别糟糕的词语,所以妈妈才会像被抢了糖果一样,眼睛哭得像个山核桃。不过,如果她能把爸爸找回来,妈妈肯定就能像以前一样笑了。要知道,每次爸爸回来,家里都会有特别多的好吃的,妈妈和她都很开心,连丘比都会咬着她的裤腿摇尾巴。
别看她年纪小,她可聪明了。安琪想着想着,心里面悄悄制定了一个计划。
第二天,安琪早早地起了床,从床底下摸出了自己的陶瓷猪存钱罐,有点心疼地拍了拍猪脑袋,闭着眼睛砸了下去。
“哗啦”一声,陶瓷猪碎成了好几片。丘比不安地在碎片旁边转来转去。
安琪偷偷地瞟了瞟堂屋另一头,还好还好,妈妈这次似乎睡得很沉,居然还没起床。她悄悄地拉开了堂屋的门栓,一溜烟地跑了出去。看到这里,丘比有些着急地对着窗户叫了几声,然而里面却并没有传出什么动静,它又望了窗户一眼,最后也跟着跑了出去。
村口这时候正好停着一辆旧旧的小客车,这是村民今年特意捐出来给孩子们进城上学用的,每天早上6点发车。今天,当最后一个女孩赶着去上车的时候,一只小手突然拉住了她的衣角。她扭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小女孩睁着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有些哀求地看着她说:“姐姐,我想进城里找俺爸。你可不可以帮我跟看车的大伯说一说?我有钱的。”说着便从口袋里摸出几张毛票来。
“不行,就算司机师傅让你上车。你到了车站怎么办?你知道你爸在哪儿工作吗?”女孩扶了扶眼镜,有些不忍地拒绝了安琪。
“姐姐不用担心,俺爸就在车站附近工作,他也是开大汽车的呢。”安琪挥舞着小手,着急地解释着。
“那好吧,我去帮你问问司机师傅……”
最后,安琪还是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小客车,同她一起溜上车的,还有追上来的丘比。嘿嘿,因为她把它偷偷地藏进了自己的米奇大书包里。
一个半小时后,小客车到达了车站。
安琪偷偷地甩掉了原本答应带她一起去见爸爸,结果现在却又在拉客的司机师傅。她轻轻地拉开书包拉链,把丘比放了出来。
“丘比,快闻一闻有没有俺爸的味道,现在就靠你啦。”面前的小花狗似乎听懂了女孩的话,只见它低下脑袋,鼻尖贴着地面,使劲嗅起来。小女孩跟在它的后面,亦步亦趋。这一奇怪的搭档,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然而他们也只是付之一笑,扫了一眼就急匆匆走开了。
突然间,小女孩好像发现了目标一般,直直地向马路对面狂奔而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爸~”就连那只黑白相间的小狗,也开始飞奔起来。
“嘭”地一声,只见马路中间似乎有个小小的身影轻巧地飞起,接着又重重落下。随即而来的,是一声凄厉的狗吠。
安琪静静地躺在水泥路上,只觉得嘴巴鼻子里仿佛灌满了铁锈一般,腥甜又冰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自己的父亲挣开了那对挽着他的母子,来到了自己的面前,用他温暖粗糙的大手,像以前那样抚摸着她的脸蛋。她开心地笑了。
马路上的行人,在女孩身边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圆圈。圆圈中心,是条黑白相间的小狗,正在温柔地舔舐着那逝去天使的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