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涵 第十章 白色的破折号
十一长假马上就要到了，如何安排假期让子涵着实犯了难。
章超凡一早就提议，“十一一起到何世华家玩啊，项目可多了，可以泡温泉，漂流，够胆的话还可以蹦极——”
“上次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又和何世华复合了？”子涵的关注点总是非常人可料，电话那头的超凡吞吞吐吐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反正就是又复合了呗。中间和她处过一段的相亲对象后面——后面突发重病走了——哎，”仿佛是为了避免子涵进一步八卦，超凡说了一句“十一就这么定了，尽量带上‘小王菲’！”便匆匆挂了机。
“温泉”“漂流”“蹦极”这些本该是自带阳光满溢着激情的字眼，却没有在子涵心里激起太多的波澜。日子一天天过去，才气和智慧不见增长，人却渐渐染上最近的流行病——“丧”起来。如果可以自由选择的话，子涵宁可七天都躲在家里，泡一壶茶，捧一本书，再点上一支烟来。要么就放一首曲子静静地发着呆也好。如果艳阳高照，兴之所至到外面走到哪算哪，对子涵来说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昨天晚上家里又一次打电话催问返乡的票买了没有，仿佛长假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子涵也只能含含糊糊地混过去。现在可真是进退两难啊，不回吧，家里铁定要发火，然后再扣上一堆大帽子，回去吧，没呆上几天，准又要为相亲的事吵上几回，最后闹得双方都气鼓鼓地泪眼相望，竟无语凝噎。
“子涵，你知道吗，那个女医生你一次次没把握住，现在人家谈上一个了，我就看你怎么办吧！还有高中那个同桌——叫肖——肖兰对吧，人家就要结婚了！还有隔壁店牙医的女儿……”子涵把手机外放的音量调小了，搁在桌上，撑着下巴似听非听地出着神坐着。
手机那头又是一阵“空白期”，在和子涵打电话的时候父母自个吵上一架，仿佛已演变成了一种“保留节目”，他们似乎要以此证明，正是因为子涵还没抓紧成家、还没尽快下崽，父母辛苦一世所指望的幸福晚年已成泡影。
那一刻，“故乡”这两个字眼对子涵来说，仿佛已成为一个时间的概念，而不再是一个地点。每每思乡，想起的也是小时候的光景，会想到的是那时土里土气的房屋，那时傻里傻气的玩伴，还有天真浪漫的自己。而眼下的故乡……
“故乡”——就是一堆烂泥巴，一个老树桩，一个破球架就能撑起一整个夏天的那个年代。
网购的双耳蓝牙耳麦到了，子涵从门卫那领了来，回到办公室一看，只有吴科长一人优哉游哉地坐着，见两个主任都不在，子涵便把耳麦戴上去。音乐响起的一刹那，整个人就呆住了，一曲听完，急急地就往三楼食堂上面少有人去的顶楼跑。来到顶楼上，跨过一地残砖断瓦，匿在一处或许只有阳光才能找得到的角落，重又戴上耳麦，俯在缀满苍台的扶栏边，单曲循环着直到耳麦的电池耗尽。
天的那边，一架客机如同白色的破折号直直地滑过蓝天。子涵奋力地对着天空挥舞双臂，仿佛王倩倩此时就在上方同样对着自己招手。那天的聚餐超凡他们谁也没提王倩倩离职的事，直到王倩倩已返乡多时，子涵才得知那天原以为稀松平常的一次碰面竟成绝唱。
“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啦？还没有正式的道别过呢。”那天在公司的顶楼上，子涵这样问道。
“呵呵，子涵，怎样的道别才算正式的道别呢？”
子涵愣愣地望着这句话，直到王倩倩又发来一条信息：
“你们还呆在那里就好啦，我会关注你们的一举一动的。还有那只呆兔，当初给你时还没有一掌大，没想到被你养得白白胖胖的。你要继续好好的照顾它哟！”
“哎，哪有这样的人事，面试的那一天，一听说我不住公司宿舍，像拉到救命稻草一样，硬要塞给我一只小兔子。”
“那不是因为我们宿舍不让养嘛。话说——你当时可以拒绝的，为什么却没有？”
“哈哈，怪只怪呆兔着实是可怜又可爱。”
“就只这么一个理由吗？当初不是还有一句话——”
“好像说了句‘大美女的要求无法拒绝’！”
“对，就是这句，我可记得真真切切！不过，子涵，你甜言蜜语的天赋打算何时向张欣施展呢？”
“此话从何说起？”
“哎，你们男生啊，活该一个个打光棍！就那天人家姑娘看你那眼神，你一点都没感觉到？”
“这——我觉得你和她都一个眼神看我啊……”
“少贫嘴！说正经的，我可把你的光辉事迹都捅给她了，还为你美言了不少。姐只能帮到这啦！”
“‘光辉事迹’？听起来就没好事……你倒是说说。”
“比如，我告诉了张欣，那年裁员，各部门下放指标，你们部门也光荣地领到一个。一般来说，比你还晚了半年进来的章超凡被裁的几率最大啦。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超凡的大救星从天而降，然后呢，大救星怎样几次三番来人事办公室找我，一次次地软磨硬泡，一会说是早就干烦啦，巴不得领几万的赔偿走人，一会又说超凡的学校和专业不如你，他没你容易找工作啦，而你正好利用离职后的一段空档期给你的小说来个漂漂亮亮的收尾啦。”
“哎——这是哪门子‘光辉事迹’啊，别提漂漂亮亮的收尾啦，更别提工作好找的事啦，我都要无地自容了。最后还不是找了个破厂先呆着，唯一的好处就是离你们还近，没事常常可以聚聚。我还一心等着你们效益好的时候把我高薪挖回去呢。谁想到……”
那天，在公司的顶楼，子涵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王倩倩聊了许久，直到王倩倩的手机快要没电才作罢。子涵缓缓地走下顶楼时，三楼的食堂工作人员早已为今晚的晚餐忙碌开来，而二楼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也早早地关了电脑，一心等待着下班铃响的那刻。
“咦，陈工在那里呀，”一个巡检员这样说道，“下午凭空消失了一个来钟头，现在从哪冒出来的？”
“看他那样子，恍恍惚惚的，”另一个说，“陈工的脸上，是在哭，还是在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