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 太初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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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个人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忘记他,不再想起来不就是忘了吗。当他提着行李出现在天桥阑珊的灯火,美形虚空的幻灭,他看我的眼神在瞬间就能击中我。
如果我还有百分之十的爱情,这就是最后一瞬的燃放。极尽奢华,不留寸缕。
每次说到这件事,我都会有些沉陷其中不能自拔,这几年间的创作,极少碰触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尽管物是人非,尽管情爱余晖无非就是用来辜负。
这并非一个单纯辜负的情感关系——可以说从遇见他以前,我并未思考过人际关系这个比较宏观的话题。
我们的恋爱时间分为两个阶段,网络上的有一年,现实大概一个月。如果我说具体多少天我都记得很清晰,可能会觉得我真的长情——其实也并不完全,他更像是我灵魂的开启师。
假若可以命名一种名称,他更像是陪我走完一程生命重要关节点的引路人。就当时那个当下也许是歧途,漫长今天回顾再看是正途。
我是什么人,就会遇到什么人,他就是这样一面镜,浮现出我的七情六欲,长处短板无一不现。之前更像个女孩,他的出现令我觉察到,原来我很美,我可以更爱自己,但他给我的时间不多,如初见惊鸿那般,快速退隐了我的世界。
我的难过是缓慢钝重地滑动,终在某一刻,彻底失控。
2
就我人生中留下最重要的事而言,爱情的比重其实不大,甚至不会超过友谊。初出茅庐的小家伙总是更在乎心意相通,后来会知道,那只是与自己相处方式的复制版。
和自己相处不佳,世上则无半块领土。魂魄中生灵涂炭,世上也难见安宁之地烟熏火烤。
也有一些是巧合,在日渐式微的网络文学拉帮结派的社团纷纷土崩瓦解,不破不立,一边落下去,一边又像雨后春笋。这种感觉有点像快要毕业的兵荒马乱,开始着手怎样踏入生活的程式,唯独我和太初对上了彼此漫无目的白璧无瑕的眼光。
人就是这样,你没有特别目的地,生活会随机分配给你不同的航道和任务。徐太初就是这样的一种角色,我的灵魂因此被填充,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我重视度。虽说一切太过也不会是好事,反复颠沛更像是一种试探底线。
很久没试过和人走那么近,失去控制的力道,呈现下滑的沉重,似也在所难免。况且,我们都还年轻,容许碰撞探测甚至犯错,在关系中激发伤口得到痊愈机会,也是难得殊遇。
太初留下的后遗可以说是不少,好处是宛如脱胎换骨的自我重塑,一切都是重新来过建设;别的方面芜杂则会种类多样化,对于人性天然接近,那种慢慢来自由靠近的能力,仿若凭空消失。
若我的宿命就是写作者,太初就像一枚使我冲出自我这国土的引擎。有时感激,也有碎裂感。精神上的欢乐太盛大,情爱本色已不算什么,从他后再未遇见过这样如同量身打造的童年伙伴兼具精神探索之角色互融度如此之高的旅伴。很清楚的就是这一点,他是起点,不是归程。正是那句歌词,青春仿佛因我爱你开始,于我而言,他使我看到自己,如果短期内忘却,我将面临失去自我不可估量陨灭度。肯定是害怕的,我们的相遇是寒冷冬天,在岁月的两端,真我与真我之间的距离和定焦,使我再度清晰意识到,中间段的那个假作真时真亦假的过程,俗称假我的过程更是难能可贵。
假我,是为了适应这个社会的伴生,自然是越要呈现和蜕变越好。但也不能人为地介入更多,能够干预的瞬间大部分来自一个人震动心间波动最大的情感世界,情爱,真幻,初衷和此刻,现实同梦想,无数碰撞洞透激越成一片雨幕一样茫茫大雾,有些心灵就此迷失,有些会再回来,带着不一样的真实和力量。
颇似挪威的森林的那段著名的话,迷失会否重逢,目前尚且不知,站在已经历的角度自然是超然翻云覆雨手。跌跌撞撞本身,假的成就,再度剥落,这痛苦的蜕变发生,一个人才算真的成熟,否则就会像直子那样,终归无法战胜心灵深处的空洞与漩涡。也很想留下来,但是灵魂也无力支撑爱莫能助。灵魂本身就像是一个出厂设置,一旦出现变化,具有一键还原的功能,也需要很多的机缘巧合与掌控力,否则命运的滑坡与坠毁,几乎是无力挽回,宣告黑的永寂。
乙一写过一个黑暗而温暖的故事,男子抓住女子裸露出的心脏,这个场景寂静而留空,长久驻扎在我的脑海,就像一棵巨大的绿植,越升越高,直到参天林立,内部已不能够自控。失控很可怕,但又坚决不要放开那些以为重要的东西,尸骸也要,都是温暖的星光与闪烁。
透过对方的灵魂爱上了自己的灵魂具象化。他却并未打算同我走到后面路程。
无法想象死亡究竟是怎样的空白与空寂。抽离一刻,自我绞缠,一柄刀生生扎破脏器。灵魂是否能够盘活回转,尚不一定,变数太多,今天能够去细究一下,自我的死亡,重建的假我,再度轰碎的假我,继而出现的真正意义上的我,是怎样一个过程。
盛放若太剧烈,是要隔开时间,惧怕灼伤双目,魂魄炸裂就此不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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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太初之间具体经历的细节,实际并不重要。很多影视作品,小说亦然,罗列堆砌了半天,终究缘分战胜了日久生情,只是有人选择遵从也许是错误的直觉,有人保守起见,知道梦是用来碎的而不是用来享有。
谁又不知道呢。可是错误它迷人,除了迷人还含有一些当前不具有的特质粼粼闪光,吸引向前探索,逐渐爱不释手,失去临在意识,引爆一旦开始,只在时间早晚。
即便我是如此说,也还是不能免俗,太初终究不俗,值得细说从头。
首先是美好的在外,其次是清雅内在,太初不在意身外之物,聊天的时候我们总会从一个点延伸到另一个点,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潜行,呼风大笑又渐隐丛林小径。会从一个虚构的假设中寻求乐趣,抱在一块儿的时候,我枕着他的臂膀,眯着眼睛说墙壁上有一头粉红色的大象在观望,他会立刻回应我有关这头大象所有的细部。我就似个出题作者,具体内容由他来填充,乐此不疲,话题翻飞无穷无尽进行下去。
我说去海边下了车要做什么,因我有鼻炎害怕冷风,他告诉我,那我们就立刻坐车回来。那我们还是去个厕所吧,我笑,他说好,到此一游。最好的陪伴不就是一句话找一句话,一个开头跳转诸多段落,一个题目诱发天雷地火。多美的夜色,没窗的酒店,虚构出想象的大象,和感觉里的出行,我懒于出发,只想停驻,重游最初爱得灌注。
他的电量是满格的,我的容量也是超量的,直到他对我诉说我其实并非不知的真相时,我明白,我们的欢愉实际上是在透支。有些人细水长流走完全程,我们萃取了所有的快乐瞬间串联在这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
他的责任和义务告诉他,有些事必须得那么做。人生还有比这样每个瞬间都充盈的快乐更重要的重担,当然也可以说是一个借口;但完全接纳一个人,就会忘记什么借口缘故,会心疼他的心疼,会要去背负他的枷锁。
他的离去,等同于赠送了我一串精微枷锁。像一个美梦,开始必须保持警觉,后面再真只会令清醒更痛楚。都说除生死无大事,的确是这样,它可以瞬间抹除如空白;可是真正将心交付又确实明白对方的难处,就会自愿背负原本不可能相信会去背负的铁链,当做是曾经模型的延伸似爱在续航。
他离开之后的一个星期里,我的灵魂陷入了长久地静寂,他带走了他的能源,我返回了我的原初之地。感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微观视界,很多事物原本平常不会去注意,却具有了奇妙的能力,第一次,我看见我的苹果手机下一秒从手中飞了起来,不由得紧紧攥住它,关闭车窗。没人看出内心惊慌,有什么开始异变且不可控制。
不得不踏上寻回真初的道路,如果可以也不想没事找事。人都希望能够开心,每个人都不想死去,但苦恼却不能避免,死亡也像进度条始终无声推进。事实就是事实,不由接纳,它就是它,如是存在。
4
太快乐的所在不牢固。离开需要一些前奏,过了序章,华美如折子戏,从始至终我都在追寻这样的上句接下句的感觉,有多欢愉就有多幻灭。他有时突如其来的发作令我觉察到,梦境太美,是需要一点点裂痕,不断裂变下去,直到我愿意主动放手。能够陪我这一程,能够安然目送放手。高估我能力亦低估我本能。
我尝试去做一些事拯救它,甚至是加速推动它的灭亡。迟早会灭,不如就这样冷静看着地久天长终有时尽。感受到的不是无奈,理解对方就是清空自我,得到自我对方彻底消除。就是这样一种情形。
开始了一个很清醒的梦,花巨大的心力并不能重新还原一个徐太初。他于我的独一无二性,以及结识他的那些当下瞬间,和他本来质地,都不是能够用别的材料捏造塑成蒙混过去的,我骗不了自己。
我想要他,但是,我要不起。
我也不能够动用我的力量去做什么,面对一个设定好的发生,除了享受当时,能做得真没其它。这种无能为力很难熬,失去基本作为人的自我确信的掌控是非常危险的,行走在边缘。
正是很多浑然一体的一堆一块的情感本身,苏醒开发了灵性的拓展,却又因为现实层面的彻底丢空。状若不得不,面对这种丧失,接受起来需要的巨大能量超过了一个星河能够燃烧的基数——必须创造必须重建,即便不再是他,还是要为了自己做起来。
这个过程之艰巨伴随时不时自我厌恶的怀疑感不够确信,如果他就是我的作品内容之本身而我是题目,题目没了内容,这种感觉就等于如果我们真正在一起,我会放弃我的生活方式。我也清醒地知道,翻动这土壤本身,基本上没有存在权衡利弊的宝贵的情感,还有他主动出发来到我这里的明确,虽知道他对我的情感之确定,离开未必不在设定之中。无知无觉中的放手原本就是我的本性,却听从了魔鬼的琴音,它说放手是懦弱,进攻才是超越。
通过进攻保持的链接维护我脆弱的自我存在感。这种薄弱的感觉伴生的如许年间,无论开端是怎样的过程是怎样的结局是已注定了的。也正是因此,顺受原本就是正确态度,却因感受到他时不时传过来的痛苦翻转,替他来表现这种痛苦的戏剧化表征。知不知道因为某个人成为了根本不是你的修罗战神,哀鸿遍野,冷酷狞笑,心中空洞滴泪全无。
不再因为爱什么的,要的是找到失散的我本身。我究竟在哪里,我是谁,爱是什么,如果尽头失去了自我。这种活死人的感觉,声声入侵,那么恐怖,魔鬼的哨声随时来到。
太初时而存在,时而不在,生活并未因我而停驻。我是知道的,而我不能平静地坐在桌前敲打任何一段文字,时时刻刻出现的片段性炸裂,五秒就是一次飞灰湮灭,持续不断地毁灭着、毁灭着。
不是爱情,是寻真;如逆行地死,我要能够掌控我自己的重生,我要复活。
踏上归家的旅程,回到心的安宁。我要的不多,却太难了,我的敏感在创作文本中是助力,而对于投入深度太深的情感,血本无归。像个红了眼的赌徒,一定要跟下去,要彻底赢得自我。
那个时候,认为自我在别处。
人需要在死亡之前彻底精神归元一次,而后重生,就是向死而生,这是我的理解。我带着决心奋力攀爬,不断坠落不断抓住悬崖峭壁,我忘记了疼痛,我要寻回最初的自我,我的太初之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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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奋力地折腾,我也回忆一些细节究极意义,某次为何他会生气,是我做得不对还是说可以避免。这种断裂拼接是漫长的事,连同我在原始最初的伤痛一同降落在我的头顶身背的滚滚巨石,还记得十八岁有人赞过我对待文字的把控与真,是的,就是用生命本身写而已。生活是创作,只不过它是无纸书。
窗外盛夏夜的滚滚大雨如注,代表某种真实地倾泻如注。
是这样明了。
尝试扮演他成为他,当初的自己或别人,时而前进时而后退,时间能退能静止。这就是一个自我的学习过程,教育机构义务教育能够给我们的都是技能和运算以及运用,自我这回事它看不见摸不着,真正幸运的可能终其一生未经历破碎,死亡也不能带走此刻当下脚趾抓地的确定感。
我需要由头来过。
很久的某些时候,我就意识到,一段情感后面伴随的不一定是情感本身了,它就是一个投影。直子男友的死亡,后面的渡边更接近一种自我接触的杠杆,而那死亡又一次击中了有关直子姐姐死亡的暗影。就接近于这样的偏正关系,并不存在谁令谁丧失了自我,是原本自我就是飘忽不定的不稳定的气团一样透明的物质。
有一部分的死去,夯实了地基真初地活了过来的厚重。
我任性一意孤行做了整体文本的主角,太初就是这样的一个杠杆;没错,他很重要,我也扮演了他生命中的某种元素和介入,也是必定。有关的爱情看见听见也太多,我经历的这一场自我的迷失之深,如用情节和故事,可能需要一个中篇的长度。大部分面对失去,就是一种深切痛而不能言语的感受,一蹶不振,却也不能倒下,毕竟热爱这绝无仅有的生命与我之存在,我的创作文本与种种可能性的放射研磨。
就必须经历这样一个过程。
在没有心灵间距的时候,对方对待自己的方式也会一不留神就伤到你,乃至于物化非绝对。强烈的共情使我选择了对方,令我开始杀戮要追回自我;可是自我是在爱,又需要尊重它的体验感。能怎么办,也没办法,倘若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会痛快接受离别的疼痛这必然。
忘了一个人,是不会方向欣赏都忘却,就和苦痛一起。会记住点亮的瞬间,燃烧真实的光明,得到安宁,看见真实的存有,我毕竟知道,就像创作,写下一个题目,后面必得由作者自己填充。
不留白,不磨灭自我重要性,不过于放大。
不够稳定的时态。
拥抱最初失去的那种痛,来到那个当下的合而为一,融化溶解,重塑凝练,裂痕被重合。爱为一体。本身的归位就是自爱。
后来拥有了太初,最初最终的自由。
放了手,世界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