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读书札记229】操则存,舍则亡
《朱子晚年定论》03 与吕子约
孟子言:“学问之道,惟在求其放心。”而程子亦言:“心要在腔子里。”今一向耽着文字,令此心全体都奔在册子上,更不知有己,便是个无知觉、不识痛痒之人。虽读得书,亦何益于吾事邪?
这是朱熹写给吕祖俭的信,这是在检讨自己,而不是开导对方。
孟子说:“学问之道,惟在求其放心。”学问知道就是把放逸的心找回来。程子也说,本心是向内求的,不在外物上。我(朱熹)一直把注意力都放在文字上,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注解四书上了,竟不知道良知的本体就在自己心中,成了一个无知无觉,不知痛痒的人了。即使读了很多书,对我又有什么帮助呢?
《朱子晚年定论》04 答吕子约(二)
日用功夫,不敢以老病而自懈。觉得此心“操存舍亡”,只在反掌之间,向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本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耳。又闻讲授亦颇勤劳,此恐或有未便。今日正要清源正本,以察事变之几微,岂可一向汩溺于故纸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谓之学乎?
在《孟子·告子章句上》第八节,孟子举例说,如果过度砍伐和放牧,山上的草木就不可能茂盛,然后他说:“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操,持,此处兼守、练两义。舍,摈弃。乡,向。持守信念,奉行所思,则本心得以不断存养扩充;反之,如果摒弃信念,行动上任意妄为,就会迷失本心。本心无时不在,无论动静之间,心都在指引着我们,只是有时我们没有察觉到罢了。
朱熹说,这种日常存养的功夫,不能以年老或疾病为借口,而有松懈。“操存舍亡”的功夫都在日常细小之事上,做起来很方便,自己以前主张的穷尽事理然后致知的功夫真是太支离繁琐了。本心如果不首先确立起来,做什么事都会有毛病。做学问正应该正本清源,才能洞察事物变化的征兆。怎么可以整天沉溺在故纸堆中,在文意上来来回回琢磨,把自己搞得头昏脑涨,这怎么可以称得上治学呢?
《朱子晚年定论》05 答吕子约(三)
闻欲与二友俱来而复不果,深以为恨。年来觉得日前为学不得要领,自做身主不起,反为文字夺却精神,不是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惧,且为朋友忧之。而每得子约书,辄复恍然,尤不知所以为贤者谋也。且如临事迟回,瞻前顾后,只此亦可见得心术影子。当时若得相聚一番,彼此极论,庶几或有剖决之助。今又失此几会,极令人怅恨也!训导后生,若说得是,当极有可自警省处,不会减人气力。若只如此支离,漫无统纪,则虽不教后生,亦只见得展转迷惑,无出头处也。
听说您本来打算与两个朋友一起过来,最终无法成行,我(朱熹)深表遗憾。
今年以来发现自己以前的治学方法不得要领,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宰,反被文字搞得精疲力竭,这不是歌小问题。每每想到这个,都会感到惶恐,而且担心同道之人是否也和我一样。每次收到您的来信,我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更觉得不知道能为您做点什么。
而且自己遇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说明还没能摆脱世俗心术的影响。这种时候,如果能与你相聚,当面进行深入讨论,或许对我理清思路进行决断会有帮助。可这次您又来不了了,让我感到非常惆怅遗憾。
教导学生,如果说得正确,应该对自己也是一种自警和反省,不会感到疲倦;但是如果说得支离破碎,没有一个核心,那么既无法教导学生,连自己也辗转迷惑,找不到治学修身的正确道路。
《朱子晚年定论》06 答吕子约(六)
示喻日用工夫如此,甚善!然亦且要见一大头脑分明,便于操舍之间有用力处。如实有一物,把住放行在自家手里。不是漫说“求其放心”,实却茫茫无把捉处也。
吕祖俭写了封信给朱熹,谈了自己日用功夫上的一些做法和体会,朱熹非常赞同。朱熹同时指出,首先要宗旨明确,日常操舍之间的功夫才知道在什么地方发力,就像有一样实实在在的东西掌控在自己手里,运用自如,而不仅仅是空洞的谈论“学问之道,惟在求其放心”,现实中却没有一个着手处。
子约复书云:“某盖尝深体之,此个大头脑本非外面物事,是我元初本有底。其曰‘人生而静’,其曰‘喜怒哀乐之未发’,其曰‘寂然不动’。人汩汩地过了日月,不曾存息,不曾实现此体段,如何会有用力处?程子谓:‘这个义理,仁者又看做仁了,智者又看做智了,百姓日用不知,此所以君子之道鲜。’此个亦不少,亦不剩,只是人看他不见,不大段信得此话。及其言于勿忘勿助长间认取者,认乎此也。认得此,则一动一静皆不昧矣!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之著也,操存久则发现多;忿懥忧患好乐恐惧,不得其正也,放舍甚则日滋长。记得南轩先生谓‘验厥操舍,乃知出入’,乃是见得主脑,于操舍间有用力处之实话。盖苟知主脑不放下,虽是未能常常操存,然语默应酬间历历能自省验;虽其实有一物在我手里,然可欲者是我底物,不可放失,不可欲者非是我物,不可留藏;虽谓之实有一物在我手里,亦可也。若是漫说,既无归宿,亦无依据,纵使强把捉得住,亦止是袭取,夫岂是我元有底邪?愚见哪些,敢望指教。”
朱子答书云:“此段大概,甚正当亲切。”
为此,吕祖俭回信说,这个治学的宗旨不在外物上,实在就是自己本来就完备的本心,即先贤们所说的“人生而静”、“喜怒哀乐之未发”、“寂然不动”等等。人们如果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不曾去存养这个本心,不去身体力行,治学怎么可能得其要领呢?
程子说,心的本体,在仁者身上就体现为仁,在智者身上就体现为智,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也受这个本体的支配,但却不自知,所以君子之道要发扬光大不是容易的事。这个本体,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样的,没有人比别人少,也没有人比别人多,但是我们看不见它,所以很多人不相信它的存在。孟子说“勿忘勿助”,就是要我们去存养体认这个良知本体(浩然之气)。认识到我们内心良知完备,寂然不动,那么我们无论动静之间都不会糊涂了。
我们表现出来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是仁义礼智的外在形式,持守存养的时间越长久,这些好的表现就会越多;而忿懥、忧患、好乐、恐惧等表现,偏离了人的本心,越放纵这些情绪,这些恶的表现就会不断滋长。
张轼先生曾说“验厥操舍,乃知出入”,只有在操舍之间去行验,才知道本体的作用,就是说治学只有先立宗旨,操舍之间才知道怎么下功夫。
只要心中有一个宗旨,即使不能做到时时存养,但是在独处或与人交往中,就能够经常反省对照。虽然本心就像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一样,是我们本来就有的,但只有做到了,才真正是我们自己的,因此能够做到就不可放弃;如果做不到的,就不是我们自己的,就不要强求。如果这样说“本心就像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在我们自己手里”,是可以的。但是,如果只是随便说说,既没有行动,或者行动也不遵循本心,那么即使强行要把这个本心抓住,也只能是孟子说的“义袭而取”的情况,怎么可能是本来就有的那个本心呢?
朱熹回信说,您这段的主旨,非常恰当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