媛儿

“媛儿生病了，痴痴呆呆的……”

    听到这消息，三婶一愣，那个一年四季剪着齐耳短发、齐眉刘海的，皮肤黝黑的小眼睛丫头蹦进脑海里，她咧着大嘴朝着路人嘻嘻笑，却始终不看自己一眼。唉！那次从菜场上路过，看见二嫂生意难得滴好，在菜摊上一边手忙脚乱地装菜过秤，一边喊十一二岁的媛儿帮忙扯个塑料袋，玩手机入迷的媛儿却只当耳边刮过一阵风。脾气火爆的三婶怒了，大喝到:“媛，你娘叫你扯个塑料袋呢，听见没？”媛儿仍然无动于衷地玩她的手机。“王媛媛，你听见没？你娘叫你把你手边的塑料袋给她扯个来！”炸雷终于惊醒了她。“你是哪个？吼莫得？不要你管！”媛儿像头母狮子咆哮起来。二嫂笑了——那是一种怎样的笑呢？三婶觉得那笑很扎眼，但她情愿想象成那是无奈的笑。三婶脸上发烧，怒气冲冲地走了。从此，经过菜摊时，三婶冷冷地瞅瞅那玩得开心的丫头和忙得像陀螺的嫂子再不多嘴。当然，那像驴一样倔的丫头也懒得喊她，甚至从不正眼瞧她一眼。想到这些，三婶有些难过。那么泼辣的丫头，怎么会痴呆呢？去看看吧！

      走进很长时间没踏进过的二哥家，一切如旧:低矮的房、昏暗的灯光、杂乱摆放的椅子桌子、堆放着衣服的床……媛儿抓着姐姐柳儿的手，正坐在电视机前发呆，柳儿在轻轻哄她:“媛，去吃饭吧，好不好？”三婶皱了皱眉，凑近媛儿弯下腰，用自我感觉最温柔的声音问:“媛媛，认得我吗？”媛儿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又慢慢游离到电视机上，一声不吭。三婶用身子挡住媛儿目光，坚持追问:“媛，我是哪个，你知道不？”媛儿温顺地垂下眼帘，安详地坐着，身子不动，也不说话。三婶终于相信——媛儿病了！1

      三婶问嫂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晓得哈，问她她又不说。她一个人坐在广场上一动不动，被好心人发现异常，才送回来。”嫂子眼睛红红的，喉头哽咽地嚅喏着，“这孩子打小脾气就不好，好像不正常。”

      “在异常之前回家还是说话哈？回家对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之前有一次从学校放学回家，她说她在学校给同学身上泼水，结果她被两老师批评了，同学们也都不理她了。”嫂子没精打采地说，“我问她为什么要给别人泼水，她说那同学也回泼了她的。”

    “她有一次自言自语:老师和同学都给我机会了的，就是我不知悔改……”柳儿愁眉苦脸，“我问她是不是在学校没有朋友？她又说，我才不喜欢和他们做朋友呢。……”

    听着嫂子和柳儿的话，三婶眼前仿佛浮现了这一幕:午饭后，媛儿来水龙头边洗饭盆，另一个女孩也过来洗，也许是一言不合吧，媛儿彪悍地把饭盆里的水泼向身边的同学，对方也毫不客气地舀起一盆水泼到她的脸上，水花飞溅，淋湿了她乱蓬蓬的短发，打湿了她的脖颈和胸前的衣裳，她呆住了，对方怎么比我还凶？她瞪着眼，像耸起身上的翎毛，准备开战的母鸡逼向对方。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过来，看着媛儿那可怕的凶样，严厉地制止:“你想干嘛？”“吼什么吼？你没看见她给我泼水了？”媛儿瞪着老师。“你这是什么态度？都像你这样行不？无法无天了？”旁边另一男老师疾步走上前。“关你屁事！”媛儿斜睨着他。“一个女孩怎么这样蛮横无理？”男老师愤怒地命令道:“你们俩都到办公室去！”那个女孩垂着头跟老师走了，“我不去！”媛儿梗着脖子，目光中充满仇恨。同学们纷纷围上看她，就像看动物园的稀奇动物似的，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她真就恶！”“我们都让着她的，她还以为大家都怕她！今天碰到厉害的了！”“老师也给她讲过多次了，就是不思悔改！”“都莫理她，看她一个人有莫得意思！”“难怪长得丑！”……一个个白眼从媛儿眼前闪过，一句句嘲讽钻进媛儿的耳朵，最后水池边只剩下孤零零的、短发蓬乱、浑身湿漉漉的媛，媛眼睛里往日的神采一点点消失，仿佛被谁渐渐掏空了……

      屋里一片沉寂。二哥和二嫂原本都是沉默寡言之人，他们俩在几间狭矮的房子里时进时出，似乎想做什么，又似乎忘记了要做的事。媛儿紧紧抓住柳儿的手，痴痴地望着姐姐，柳儿不知道要和妹妹说什么才好，也呆望着妹妹。三婶觉得压抑难受，从裤兜里掏出两百元钱，放进媛儿手心，轻柔地说:“媛儿，三婶没给你买什么吃的，这钱你拿着，自己买吧！”媛儿定定地看着手里的钱，慢慢递给三婶，终于开口轻轻说:“这是你的钱，我不要。”三婶一阵惊喜，急忙夸奖她:“媛，你真有礼貌！这钱是给你的，拿着。告诉我，是谁欺负你了，我帮你的忙，找他算账去！”媛儿眼睛里飘进一片乌云，刚才那缕游丝般的光彩转瞬没了踪影，无论三婶怎么说怎么问，她再不言语。三婶失望地走出门，想透透气。

      一个佝偻着背的瘦小身影从巷口灯光下移来，是媛儿八十二岁的外婆来了。三婶赶紧走上前扶住老人:“李奶奶，你这么晚走夜路要当心啊！”老人看着三婶，颤抖着声音说:“媛媛成这个样子了，我急呀！她娘疼巴肝的一孩子，莫得都由皮她的，纳闷搞成这样了？”

    “就是莫得都由着她的窍，这孩子太任性了！”三婶又皱起眉，那眉心的“川”字纹越来越深了。“是的，我的梅儿太软和了，这么大的孩子啥事都不要她做，上次媛要她娘帮她拿纸，娘没拿，媛儿就要打她娘，我看见了骂了媛儿，她娘还叫我莫管，我骂了媛儿她就生气……”三婶愕然，“二哥也管不住了吗？”“你二哥打了媛几次，他哪里是打媛，分明是打我的梅啊！两口子本来就没得话说得，一说话就吵架。唉！”李奶奶抹了抹眼睛。

    媛儿病了！病因是啥？打小不正常吗？打架吗？被批评吗？被嘲讽吗？被孤立吗？还是家教的缺失，心智的滞长？三婶想，谁能治好这种病呢？只有期待时间给出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