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界的角落
在这世界的角落
如果用简单的语言来描述它的话,这只是一个不大的地方。但它对我来说是如此的特别,所以我想尽量用更多的笔墨来展现它在我印象中的样子。有句话怎么说,想要记住一个事物太过于容易,以至于为了平衡这种特质要想忘记它就显得十分困难。我从很多个被自己记住的事物当中挑选,大概只有它——让我即使不想去忘记,也不用刻意去回忆了。
所以它对我来说才是特别的。尽管我已经历了不少时间,几乎长大成人,也再没有遇到像它一样的地方,以及那里所带给我的恒久不变的回忆。
阔别七年以后,当我接到消息再次回到那里时,记忆中的景象似乎已被蒙上一层黄昏的雾霭。那层薄薄的雾并非阻隔了你的视线,而是以经年累月的姿态最真实的在你眼前展示出来。然而,却也让人生不起任何惋惜。这是它命运的一种,或许是早已可以预见的事,如我年岁尚小时离开它的理由一般。所以在几十分钟前火车到站时,我从站台眺望这破败不堪的地方时也没有多余的触动与感慨。我提着公文包走上坑坑洼洼的街道,再向前步行到它的尽头,四处的事物已然与我的记忆重合了。
原来去往学校的坡道已经破裂,街道两侧的房屋旧而厚重,人行道树的身体曲折残缺,一旁的电线杆歪斜的排列着,上面的线与线呈无数十字纠缠在一起,分割了远处昏黄的天空。这景象我曾看过很多次。而它们也在我离开这里后的梦境中时常出现,只不过相比而言梦里的事物更具生机。
我站在街道尽头中央,萧条向我的生机袭来时,那份镇静的心被悄然掠去,只剩下茫然的我在空旷的街道上,竟然一时想不起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回到这里。大概是由于那封极其特殊的信件所致,也可能是母亲的工作太过繁忙而需要我来完成一件事的收尾吧。
就在我举棋不定时,一道声音从我后方传来,我一刹那感觉到在哪里听过,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我带着惊诧往后转去,那双手插在上衣口袋而微弓着背的身形就出现了。
他在向我招手。“喂,好久不见!”
我从记忆中仔细检索,但这个男人的存在度太低而迟迟无法找见,只是觉得他的声音在哪里听过。我想到了那封信的内容,试着询问道:“你是……旅馆那边的员工吗?”
“嗯?”从他的反应中我知道自己错了。“不是吧,你不记得我了?旅馆刚开业时招待客人我随我的父亲一起来的,我们那时候不懂事,还一起偷吃过厨房的宴席菜呢!”
那副烟雾腾升的景象瞬间在我脑中闪过。那是爷爷的旅馆刚开业时,四处燃放的烟火所释放的烟雾。但无论怎么去回忆我眼前的这张面孔,似乎都是空白一片了,人无法记住琐事,更何况那时的我还太小。于是假装着想起的样子,边点着头边叫到,“啊……哦!”
我只单单做出这种回答,他却瞬间悟到了似得应和着,“对吧,对吧。”接着礼貌性的笑道,“我是那里老板的儿子,不过现在已经快要不是了。”
我不禁愕然。“你说的是……小镇旅馆?”
他瞬间止住笑容,或许是因为我的表情太过严肃。“啊,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你爷爷的那间旅馆三年前把经营权转让给我父亲了。但是啊,给你寄去的那封信的确是他亲笔所写。”
在他卖弄着自己陈述事实的能力下,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了我的喉头。一辆车从我左后方鸣笛驶来,他赶紧上前把发愣的我拉到一边。“我们先去旅馆再说吧?从沿海到这里也挺远。累了吧?”
“嗯。”我只是点了点头。
坐在昏暗的屋内,让我觉得刚刚见到的天空甚至过于明亮,而这么拘谨的坐在桌前也让人感到浑身不舒服。到达旅馆后我被领进这间办公桌前,最先出现在我眼前的则是一个中年人拿出的种种文件——那个人的父亲娴熟的从几个抽屉里各抽出一份记录文件,然后重在一起放到我的面前。我把它们分摊开来,入目的净是精确到时刻的账目和开支的进出,还有一份临时转让的协议。上面盖有爷爷这间旅馆的印章,开头写到,“‘小镇旅馆’临时转让协议达成。甲方名义上享有临时经营的权利,同时自行运用经营所得及缴纳税收,乙方以托管人的方式为旅馆的持有者,但不再过问旅馆的经营状况及其所得。注:甲方有权过问历来营收问题。”
他的父亲见我仔细翻阅便趁势说道:“如你所见,这些年来旅馆的经营状况每况日下,外来的游客一直在减少,因为原来开发的旅游地现在已经废弃。所以庙会也很少再举办过,还留在本地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像诉苦般的对我说出了这里的一系列困境,然而我也无可奈何。“那,旅馆是不打算再办下去了吗?”我问道。
“这是几年前就可以预料到的,但你爷爷觉得放不下这里才找到我让我继续经营下去,当时是听说有人看上了这边的地界才接手的,不过到现在也没来过。”他摇着头,苦笑着:“现在,已经盈亏不少了。”
这时他的儿子从门侧端着茶具进来,放到我的桌前对我说“请喝茶”后,就又匆匆的拿着茶盘退了出去。我目送他身影消失,转过头来和他父亲有些“坚毅”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我慌张的错开目光,却不明白自己这时慌张的理由。便随手翻看着面前的账目和文件。
他干笑一声,“你也知道这虽然是间旅馆,但一直以来也算是全镇最大的一家,五六年前繁华的时候人也不少,所以,不管经营状况如何,它的营收流动还是不算小的。若是……”他又谨慎地瞧了瞧我,我似乎明白他要说些什么了,但为了避免麻烦出现,我想先解决我心中的疑问再进行交涉。我以为此行真的只像那封信所提及的那么简单,母亲可能也是这么考虑到才会交给我来处理,但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变化出现。
我用着质问的语气打断他的诉苦:“爷爷的信是由你们寄出的?”
被堵住话茬的他显得有些不高兴,“之前说过了,他是预料到旅馆会到经营不下去的时候才写的,说到那种时候就把这封信寄给他的女儿,不过你妈妈似乎来不了,不然说不定还能快点完事。”不耐烦的语气在他的话中毕现出来,我顿感无奈。
“信的内容您看过了?”
“当然是看过的,不然怎么敢寄呢?”他把手肘搭在桌沿上,眼神从我这里飘离出去。
接到这封信时,我刚完成大学期间最后的实习。妈妈一直在一家公司上班,她在一个晚上下班后在职工信箱里找到,回到家拿给我看时我疑惑她为什么在现在还会有看信箱的习惯,她则转到另一个话题避而不谈。“这是爷爷的字?”我问道。
“没人会在信里写这么工整的毛笔字了。”我看了看一旁的手机,心里暗自想到,“也没人会在现在寄信了。”
我心中顿时生出一个无法排解的疑问,但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凌厉的目光给逼了回去。
“收回你爷爷协议里临时转让的旅馆并关闭它,这是你爷爷在信中的原话吧?”
“是的。”我点点头。
“可我是在它困境的时候接手的啊,现在让你收回关闭,我这几年不是得不偿失?”
“可是协议里说,经营状况自行负责吧。您当初不也是为了它还有可能挽回的前景才接手的吗?”
“嗨呀,当初的事谁还记得,但你爷爷向我苦诉我可记得清楚。协议上还写了什么,你再看看?”
我兀地想起了那份协议的注解,“甲方有权过问历来营收问题。”几乎在我想到的同时他的声音便出现在了我的耳朵深处。我生起一丝厌恶,但爷爷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才选择给予转让经营方这样的权利呢?我似乎能感到他在三年前的焦迫。我并未见证这所旅馆的全部兴衰过程,但在我印象中它在爷爷的经营下从来也不会出现缺客空房的情况,虽然在我离开这里时它已经完全没有了开业那几年的繁荣。
“我接下当初这个残次品,这几年来不也保全了它的名头,你们现在收回也还有机会,不是?所以我不是想要你们补偿什么,这的确也是我当初自己决定的,但是,历来的经营问题可不是我造成的,你爷爷转让时它就已经入不敷出,至少在这里面让我讨回一点吧。小哥,我说的是不是强词夺理,你分得清楚吧。”
面对他接踵而来的措辞,我觉得在真正的成人世界里,我的阅历显得孱弱不堪。我不敢再乱回话了。他慢悠悠的端起茶杯,乘势说道:“只要这几年营收亏损的少部分就行了,我也不是什么过河拆桥的家伙,当然,要是觉得不能接受的话,不收回经营权……”
“请容我考虑!先不说你的要求,既然我爷爷和你订下的是临时协议,为什么你不再办不下去之前就找到他?他现在人在哪里?”
他猛地放下茶杯,“他现在在哪里你母亲最清楚吧!你以为他还留在这里?”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至此我再没有反驳的余地,我只是个涉世尚浅的毕业者,但与此同时,我的疑惑大于我所面对的焦迫。
“请容我联系家人后再仔细考虑。”
“嗯,我也不急,今天天色不早了先在这里住下吧。”他发出疲累的声音站起身,开始朝门口走去。“等会儿我让人来给你安排房间。”望着他消失不见的背影,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房间被安排在了第三层的最左边,当我走进它的时候我便意识到,我曾经来过这里多次。入目的是干净整洁的床和简单的陈设,但透过挂壁和窗户我却依稀可以看到小时候,这里才是爷爷这个经营者的房间,看不到好风景也不起眼,不过杂物多得足以满足我幼时的好奇心。由于没有见过奶奶,所以我在摆弄爷爷年轻时留下的天文望远镜时便听到他这样的话。“看到你奶奶了吗?”
“嗯?只有……好多星星。”“是嘛。”
随后便是他的一阵长笑。就像前面所提到的一样,我未能忘记我在这里所经历的许多事,并不是因为它太过深刻,而是其流动的过于自然了。
放好行囊后,我乘着夜色走到街上,给妈妈打去了电话。我有太多疑问,也需要一个真正的大人来支援我的行动。电话在响过两次铃声后被接通,“怎么了?到那边安顿好了吧?”
“我一打电话就代表我有事吗?”
“那当然了,我可是你妈呀。不过,果然不怎么顺利吧。”
“嗯。”我把收回旅馆的要求告诉了她,她在电话那头咂了咂嘴,“其实,照我们家现在的情况,倒不如不收回经营权比较好。”
“你……”她轻轻笑了笑,“这也是一种选择啦,选择。”
“妈,你还有什么瞒着我吧。”
“怎么……突然这么问?”听到她被抓住把柄的常用语气,我不由得叹了口气。
“爷爷早就已经不在这里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呢。把他接到我们家不是挺好嘛。”
“喂,你说得倒轻松,你以为我当初是怎么离开那里的啊,差点跟你爷爷决裂了。要不是他当初那么固执,现在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那爷爷现在在哪里?”
“他啊,在我们这边一家旅店里工作呢。”
“什么?在我们那边,还在工作?”
“你这什么语气,你的大学费用对一个单亲家庭来说超出负担了好吧。再说,是你爷爷主动要来的……”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我叹了一口气。嘴上说着羞于见到自己的父亲,却还不是这么回事。我苦笑着,真希望我以后不会因为个人情感就欺骗自己的孩子让他见不到长辈。
“也就是说,爷爷放弃自己的旅馆离开了吗……”
“是啊,我当时还吃了一惊,后来他就让我留意我们公司的信箱。”
“归根结底,好像成了我的错一样……”我突然为自己带来的负担感到不安。
“说什么呢?这是你那个父亲的责任才是吧。”
“还不是你的责任。”我这句抱怨的话刚结束,电话那头就爆发出了来自妈妈的笑声,让我把听筒拿远了些。
“哈哈……是,是啊。我的责任,我的责任。”
“所以说,接下来怎么做呢?”我故意提高了音量。
“暂定为不收回吧。”
“嗯?”
“暂定而已,你就不想知道你爷爷的意见吗?”
“说起来妈你现在离爷爷最近吧。”
“是吗?我是认为,你的话,你爷爷的心声或许最能被传达到啊。反正我去也只会看到他摆的脸色吧,或者说什么按那封信去做就好了。”
“好吧。”
“拜托了,我的儿子。”电话被挂断,四周再没有任何声音传出,这里的夜景似乎只剩下了安静的灯光。街道两侧的营业台前禁闭的玻璃映照着屋内让它十分昏暗,四处可见遗弃的杂物。我不禁心生恍然,我曾经的所在,那个注定要走向衰落的所在,究竟还剩下些什么,还能被人记住些什么,而这种无畏的固守又能传达些什么。
我回到旅馆时,发现馆主正在接待客人,他一遍遍的躬下腰,在旅馆的前台向顾客阐述。他的儿子则在一边陪笑。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对我的要求和言行并不过分。向他打了招呼,我走上楼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在昨天同样的地方,我低头向他恳求,希望他能接受这个暂定的建议继续下去,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返回彻底解决这件事。本想我又将受到一顿数落,然而他却很快接受了。
“行吧,反正这两天刚好还有几个常客入住。”只不过我离开前他又奇怪的向我问道:“怎么样?这里。”
“还是老样子。”
在经过好几个小时的车程后,我顺利回到了家中。然而在前往妈妈给我留下的爷爷的住址时,我又觉得这里的一切对我来说竟显得有些陌生了。宽阔平坦的马路,全然一新的街道,人来人往的每个店前楼后。正如我前面所说,我的记忆中同样少不了这种节奏的都市情景,然而置身当中,繁琐记住的与现实几近凝结了。
爷爷工作的地方是在区内一个小有名气的旅馆,叫‘古香古色’。听名字似乎也能察觉到爷爷来这里的理由。我来到前台询问,她对我说要不要转接电话,我想了想还是亲自去找他比较好,于是问了她爷爷的工作室的所在。凭着他多年以来的经验,他似乎在这里当上了管事,那位前台也用着较为恭敬的语气。
“不愧是爷爷。”我在心中默默想到。
乘电梯到三楼,我走进了旅馆内部的通道,面对电梯的前台向我点头致意:“欢迎光临。”名如其设,不管是地板还是墙壁的陈设,都用古朴干净的木质品铺设,舒适的花纹也恰到好处,还有一股莫名的香味。钢筋混凝土的世界有着这样一个地方让我感到有些惬意。
“310号,这里吗。”我拐过短的通道,便看见了在长廊尽头的房间,我走近,门半开着。隐隐约约能够看到里面站成一排的员工,但他们似乎挡住了我爷爷的身影。我便等待在门外。
“402号房间的客人带着小孩,注意配餐的食物不要太辣。”“303的房客似乎是来这边旅游的学生,要是有什么问题尽量耐心解答。其他的照往常一样吧,注意不要在走廊里发出太大的声音。”“好。”
我仍无法明白,爷爷在工作中的姿态为何经年不变。在那个小镇上工作的他也是怀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妈妈觉得他古板,时常与他吵架。但对于她怀上我这件事却舍弃了他所原有的脾气,这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但越是这样,我能见到的回忆中的现在越多,我似乎便越能知道那所小镇旅馆对于爷爷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他们出来时我躲到了一边,但他们还是发现了我。“请问你有什么问题吗,这位客人?”其中一个年轻的人向我问道。
“啊,没有没有。谢谢。”在我目送他们离开时,爷爷已经站在了我面前。
“小树?”我摆出笑容。
爷爷泡好一杯茶放到我的面前,热气在秋日的温度下徐徐升起。对于那件事,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摸了摸温暖的杯身,低头看着那些悬浮的茶叶。
“听我妈说,爷爷你一直在……”
“哦,你妈还会提到我的事?”
“嗯,偶尔会提到。”我捏了捏茶杯,想要思索着该怎么与多年未见的爷爷展开话题,重叙旧情,再接收他的意见,但气氛比我想得还要难以掌控,或许是我太在意这巨大时间的间隔了。我观察着他,他原本还是黑灰色的头发现在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
我面对着爷爷,这位深沉老人的一举一动都让我无法释怀,因为难以想到,我们重聚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环境。而更值得思虑的是,爷孙原本的联系竟会被时间阻隔不前。
“哈哈,不会是你妈妈让你来的吧?她是可怜我这把骨头了?”爷爷带着笑意说道。
“不是,也算是吧。”“不过,是我自己想要找来的。”妈妈和爷爷关系是有多差啊,我不禁感慨。
“这么多年,我也只是从梦里见到你呀。你离开时还挺小的,又讨人喜欢。”
我笑了笑,感到有些愧疚。“我妈她,一直也没跟我说过爷爷你的事,还以为你还在那所旅馆工作,虽然想过去找您,但是……我也下不下决心。”
“哎呀,你愧疚什么呀,这是我和你妈妈的事,看到你能长这么大,我高兴得不得了。”
爷爷端坐在房间窗边的写字台前,对我满怀笑意。我感到这一幕似曾相识。
“爷爷,其实我有一件事要跟您说。”
“嗯。”他点点头。
“关于那间旅馆,那边传来消息了。”我向他阐述了那个两难的选择,他像已经知道这件事一样摆着轻松的姿态,并撇开它向我询问我在那里的所见所闻。我仔细说着我的见闻的同时,他便无不怀念的点头摇头。最终才回到那个问题中来。
“容身之处不是原本就存在的。有些不懂吧?毕竟这只是我个人的愿望,我亲手造就它,经营它,还有你妈妈,你,没能和你奶奶一起看着它倒是一个遗憾呐。不过从你妈妈带着你离开那里我就察觉到我所经营的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容身之所罢了。”
他温柔的朝我笑着,“我没有权利干涉其他人,即使是在几年前转让它时我也仍旧对这句话存有疑惑,真是迟钝呐。现在还给你们添了麻烦。”
“哪里……没有的事,它也算我和我妈的一个家啊。”
他缓缓转过头去朝向窗户,秋日的阳光被白帘晃动着,游移在办公桌和爷爷的发丝之间。我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我随着妈妈周折返转,最终在远离出生之地的城市取得一个安身之处,但我有时眺望着它的里里外外却觉得它有些过于虚浮,是否它成了我所在的全部,成了妈妈努力多年而至今仍在努力的枷锁。爷爷或许并没有做错,他只想让妈妈安稳的继承他所努力创造的容身之所。
他背对着我开口了:“把它,卖掉吧。”我纷繁的思绪被打断。
“真的吗?真的要这么做吗?”我的问话迎来的是沉默。
“爷爷,请将您有关旅馆的知识教给我吧。”
他讶异的转过身来望着我,眼神里包含着复杂的坚定。“不行,你还有很多可能,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吧。如果连你也成为那种地方的牺牲者,那我就太愧疚了。我不想再让我个人的愿望成为任何人的束缚。”
我若是还能争辩些什么的话,我定会努力去争辩吧。然而爷爷这坚定的语调却让我生不起任何反驳的心。但是现在,我发自内心不认为那种地方会是一种束缚。在如果没有亲自前往它之前,爷爷的话想必会让我感到困惑不解,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我认真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道:“爷爷,让我按您信里所说的做吧。我想那么做,这也是我个人的愿望。”
他微微叹出一口气,阳光开始在他脸上留下明暗的层次,他正在微笑。“交给你们来做吧。”
那天下午,我在旅馆和爷爷一起吃了饭后便与他道别离开了那里,他说他期待与我的下次见面。当然,我也很期待。我与爷爷的时间间隔太久,需要补偿得太多。但若是有所维系,那么也许那份情感会自我随妈妈离开那里之前就逐渐封闭,等到打开它时除了难免有些陈旧,或许还有更为珍贵的两个人的共通之处。那是亲人之间情感的来源。
容身之处不是原本就存在的。我跟妈妈说爷爷对我所说的话时遭到了她的嘲讽,但最终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我们东拼西凑,决定吃掉协议后把它关闭。
当我再次回到那里,隔着车窗向它眺望时,夕阳映衬下一切都显得神秘而安静,温暖而美丽。这个逐渐衰退,或许日后也仍将衰退的地方,有一天会成为什么样的所在谁也无法预料,但我知道连接那所旅馆的绝不仅仅是束缚,而是一种更为神秘的,无法轻易捉摸的东西,像浑浊却耀眼的黄昏那样。当我和妈妈的容身之所逐渐褪去它虚伪的外壳时,或者在这里恢复往日的烟火气息,我想我一定会再次回到这里。带着某个人的愿望及那个“自私”的愿望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