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喜事

哔哩啪啦！啾！崩！

鞭炮和礼花声响彻云霄，使得平日里平静的博爱镇热闹非凡，大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今天镇上的大户人家刘千万的女儿，刘玉珠要出嫁了！

王一白站在门外，拎着电锯喘着粗气，嗡嗡嗡的电锯声和众人的叫好声搅合在一起。虽是十月份深秋的天气，但他大汗淋漓，顾不得什么新郎的形象，他用西服外套的袖子抹了把汗，继续拿着电锯沿着割开的房门口子，向下一点点挪移。木屑四处飞溅，王一白眯着眼睛发着狠劲儿，像个斗牛士。一旁的人都倍感新鲜，争着挤着想往前看清楚，镇里首付千金迎亲的大场面，也有几个女方的亲属，站在一旁，露出不尴不尬的表情，但没人上去阻拦。

就在1个小时之前，王一白和车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刘玉珠所住的三层小楼，他几乎是被伴郎们架起来推进新娘子的二层小楼的。门内的新娘和伴娘早已做好为难男人们的准备，一会儿出什么脑筋急转弯，一会儿又要王一白唱情歌，一会儿又要往门里塞红包，塞到满意了才能接新娘子出来。

忍不住被这么折磨的男人们，开始了最野蛮的撞门行动，门外伴郎们豪放的呼号，和门内伴娘们的尖叫，在王一白耳朵里炸了锅，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嗡嗡一片，像无数只蜜蜂盘旋，只搅合的自己的脑浆乱转。他机械地跟着伴郎们一起有节奏地撞门，每撞一下，脑子里就“咚”的炸一下，炸的他两眼发昏。

“123呦！撞门类！；456嘿！娶亲咯！789呦，新郎猛呀；9、10、钩啊，新娘丢哦！”

有人很有气势地喊起了劳动号子，听的一旁的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时间议论纷纷。

“新郎行不行啊，新娘子都等急了吧！”

“不行换我吧，谁撞开了门，谁就是新郎！”

“做你的美梦吧！刘千万家的新郎官是好做的？梦去吧你！”

“咱梦也梦不到啊，这王一白真是烧高香啊，一个穷小子娶了这么个有钱老婆”

王一白一边撞门，一边下意识回头寻找这议论纷纷的来源，但是声音隐匿在拥挤的人潮里，他无法辨认，又感觉这声音不像是来自人群，仿佛是来自自己脑子里那些嗡嗡叫的蜜蜂。王一白有些气急败坏，他使劲甩了甩脑袋，用尽五牛二虎的力气，重重地拍打着刷着亮亮的红漆的木门。

“玉珠，开门；刘玉珠！快开门！”

屋里传来一阵嬉笑声。

“想开门新郎官得跪下求新娘子啊！”一个戏谑的女人声音说道。

“哎呀，你们别为难他了，一会儿过了吉时了！”刘玉珠小声嘀咕。

但似乎没人听见似的，伴娘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向门外挑衅。

“你们有本事就进来啊，新娘子哪儿能这么容易迎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一白听着门里的笑声想起了《西游记》的盘丝洞，他突然怒上心来，一把拨开身后推搡的伴郎和围观的人群，冲到院子里四处巡视，众人突然都愣住了，热闹的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平静。大家的目光跟随着王一白来回游走，连房门内都不再吵闹。

巡视一圈的王一白，看到院子角落里静静躺着的电锯，直接插上电源，扯着电线，拎起电锯冲向了房门。大人们见状连忙护着孩子们躲闪，伴郎们也有些惊慌地下意识让开了一条路。王一白解开了几颗西装扣子，直接对着木门发动了电锯。难听的拉锯声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门里传出女人们的尖叫。不过片刻，木门就被锯开一道裂缝，王一白手抵着木门，喘着气歇了一会儿。

围观的人群里开始有人叫好，伴郎们也帮着王一白扶着电锯，门里的气势似乎随着电锯割开的缝隙漏了出去，逐渐也没了声响。王一白笔挺的西装上满是木屑，被发胶抹的锃光瓦亮的头发，也随着电锯的抖动散了架，没了刚来时的精气神。

“哦哦哦！新娘子出来啦！”

王一白粗鲁地把木门锯开一个半米多宽的大口子，众人跟着一起往里挤着，用脚踹着，木门直接裂开碎成了几块，剩一些残屑孤零零挂在门框上。伴娘们惊慌失措地四散逃开，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王一白和伴郎们倒是兴奋异常，带着胜利者的骄傲直冲向坐在床边的新娘子。

刘玉珠似乎有些受到惊吓，但还是保持镇定，稳稳地坐在床边，双手却不自觉地抓皱了红色绸缎的床单。王一白被推搡着摇摇晃晃地走过去，他咧开嘴嘿嘿嘿笑着，黑红瘦削的脸上还挂着汗珠。他不熟练地一只手架起新娘的胳膊，一只手放在新娘的腿弯儿，发力试了一下，刚将新娘稍稍抱起，就又重重地落下了。新娘新郎两个人一起歪斜到床上，众人笑作一团，开始叫嚣着起哄。新娘子脸顿时红到了耳后根，更尴尬的是新郎。

王一白缓了一会儿劲儿，用力嘶吼了一声，终于将新娘子抱起，在众人的簇拥下，他快马加鞭地把新娘子甩在了等候多时的婚车里，然后也一猫腰钻了进去。他顾不得说什么，只是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新娘子自己坐直了身子，看着旁边的男人一边偷笑一边嗔怪。

“我就那么重吗？你个大男人还抱不起来！”

“你要是早点叫我进去，不教我浪费那一身力气锯门，我咋会抱不起你呢！”

王一白继续咧着嘴呲着牙喘气，新娘子帮着他捡拾身上头上的碎木屑。

“好好的一身西装，教你给造成这德行！”

王一白这才有时间好好打量自己，他打开手机照了照自己的脸，瘦削且黝黑，眼窝深陷，让狭长的眼睛显得十分深邃，高挺的鼻子和一字型的嘴巴说不上帅气，但却有一种独特的男人味道。逐渐地，他似乎看到手机上浮现出另一张脸，他赶紧关了手机闭上了眼睛。

由12辆车组成的迎亲车队，占据了博爱镇一条最长的长街四平街，为首的林肯加长里坐着新郎新娘。恢复过来力气的王一白春风满面，他整理了一下坐皱了的西服，对着身边还在给自己整理仪容的新娘咧开嘴笑了一下。这身西服刘玉珠在婚前特意拉着他去商场里定做的，他不记得牌子是什么，只记得刘玉珠让他刷卡时五位数的数字。

王一白自觉刘玉珠会是个好妻子，即使父亲刘千万拥有着这镇子上一多半的珠宝店，刘玉珠也没有显露出自己的高人一等。和刘玉珠相处的这些日子里，她总是小心翼翼地谈钱，尽量不触及王一白那一缕敏感脆弱的神经。两人外出时每次付钱，刘玉珠都会把偷偷卡交给王一白，让他去结账。王一白第一次拿着刘玉珠的卡去结账的时候很不适应，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偷。但当他看到打出的账单上一长串的数字时，就缄默地和刘玉珠达成了这种默契。

刘玉珠沉迷于王一白的缄默，她觉得王一白和镇子上的男人都不一样，她第一次看到王一白深邃的眼睛时，就被深深迷住了。刘玉珠不知道这眼睛里装着些什么，但清楚地意识到，这谜一样的东西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和王一白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着与众不同的快乐。

王一白有时候会故意挑剔刘玉珠花钱如流水，想激怒她。在拮据抠门的王一白看来，花太多钱买一些不实用的东西，那是一种罪恶。他痛恨金钱给自己带来困窘，但又无可奈何。刘玉珠不在意王一白日常的抱怨，因为她有底气。家里的生意足够他们花几辈子的了，刘玉珠不是那些没脑子的千金大小姐，她知道王一白的软肋就是钱。于是在王一白一边抱怨着，一边疯狂地用金钱填满他。渐渐地，王一白便习惯了。

王一白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在北京的日子，自己从小和父母亲一起风吹日晒卖菜的日子，自己和焦娇耳鬓厮磨的日子，都是假的，是自己脑子里想象的。而现在这个离金钱如此之近的王一白，才是真实存在的。

刚从北京回来后的王一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年多没有出门，再出门时他摇身一变成了镇上房管局的小科员。虽然钱不多，但好在体制内，掌握着权力。自己又是名校毕业，在这个小城镇的相亲市场上，很是吃香。

半年后，王一白在一次饭局上认识了刘玉珠，是刘玉珠主动要了他的微信和电话，一年后，他们就决定结婚了。

刘玉珠不算漂亮，圆圆的脸盘，微胖的身材，五官都很大，大眼睛大嘴巴，肥肥的宽鼻梁，但是眉毛却短短的，好在她会一些打扮，纹了眉毛和眼线，穿的也都是合适自己的大牌，穿金戴银，珠光宝气，有着一种世俗的美感。按照老一辈人的说法，这是个有福气的女人，好生养。王一白是捡了个大便宜。

王一白知道自己虽然有些个小才华，但是父母就是普同的菜农，如果没有老丈人刘千万的帮忙，他也不会这么受领导器重，短短一年就升了职，这在体制内并不多见。想起自己刚从北京回来时，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王一白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真实。

车队很快到了饭店，王一白给刘玉珠换好鞋，就一起牵着手走进酒店大堂。红色的喜气洋洋的气球摆了一个巨大的心，大屏幕上放着王一白和刘玉珠的结婚照，还有一些刘玉珠日常拍的生活小片段，大厅里人来人往繁忙异常。

一个小孩手中的红气球不小心飞了，直接撞在了王一白的脑袋上，王一白看着满眼的红突然本能地后退了一下，仿佛见了鬼似的跌跌撞撞地往后躲，走在前面的刘玉珠差异地回过头，赶快拉住王一白的手，谁知王一白躲得更厉害了。

王一白看到一身喜庆红的新娘，转过身的那张脸不是刘玉珠，却是焦娇。那张漂亮的年轻脸蛋在红色的映衬下，异常的美丽妖艳，他看到焦娇的脸在一团火里燃烧，焦娇的眼里、嘴里、鼻孔里都往外喷着火苗，他感觉自己也仿佛在跟着燃烧，那只伸过来的新娘子的手，也是一团火要将他灼烧。

王一白呼吸急促，他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眼里燃烧的也是一团火，他酿跄地往后退着，一个重心不稳，从三层的台阶后仰着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