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车上的故事

这是一趟驶往北京的普快列车，随着乘客们摆放好行李各自就坐，卧铺车厢暂时进入了短暂的宁静之中。我坐在卧铺座位上，眺望着车窗外向后缓缓掠去的冰天雪地，怔怔地出神。银装素裹的北国风光安静地像一个美丽的少女，素雅而端庄。

  将我从思绪中拉回的是八号下铺一对母子。胖嘟嘟的小男孩儿大约在三岁左右，福娃造型的头发和机灵的黑眼珠、加上稍微显大的门牙，乍一看很像02年韩日世界杯时候的大罗。他的妈妈身材颇为壮实，一对倒竖的剑眉透露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此刻她正手捧着一本手掌大小的英文图册，催促着小男孩背诵英文单词。稚嫩的小男孩儿奶声奶气却十分聪明，一一说出了小汽车、老虎、苹果之类的大量常见的英文名词。附近铺位的乘客都投以欣赏和羡慕的眼光，都被小男孩儿的机灵可爱深深吸引住了。只是小男孩儿毕竟年纪太小，不足以将好状态维持太长时间。慢慢地小男孩儿就开始坐不住了，先是那双肉嘟嘟的手指头偷偷地在自己的背后触摸着装有零食的袋子，之后总是蠕动着改换坐姿，那模样像是一条可爱的毛毛虫。随着这些注意力的分散，小男孩儿频频出错，答题的准确率明显下降。每当答错一道题，女人冷峻的额头都会皱紧一次、原本倒八字的剑眉就会像舞动的筷子一般几乎竖起来；此时小男孩儿的大眼睛已然不像当初那个透彻明亮的黑葡萄，倒像是一个灵敏的雷达一般捕捉女人的表情，并迅速终止一切小动作，迅速纠正自己的答案。窗外风光依旧明亮，但已经并不那样平静，扬起的雪花告诉我，已经起风了。

  女人短促而蹩脚的英文发音出现的频次越来越多，跟读的奶声奶气里含了更多的怯懦和犹豫。当跟读菠萝的英文单词时，因为小男孩儿总是发不好pineapple中的pine，跟读中老是读成tine，女人的分贝就陡然升高，训斥着小男孩儿，埋怨他为什么总是发不好p开头的单词，老是发成t的读音。而对面的小男孩儿怯怯地望着母亲愤怒的脸色，不知所措、一脸无辜。小男孩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哇的哭出来了。女人抱起孩子，一边安慰着那颗受伤的小心灵，也不忘谆谆教诲：妈妈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你学不好英语将来怎么考上好大学？怎么出国深造？怎么找一个体面的工作？妈妈这不都是为你好吗？你想想，自打你出生开始，你的奶粉、尿不湿、衣服、零食、感冒药哪个不是妈妈托人从国外买的呀？不都是怕国内的东西含个三聚氰胺啥的对你有害么？这不不都为你好吗？车窗外风越来越大，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已经看不到远处的风景了。而车厢内，小男孩儿哭声依旧，其他乘客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趁那个女人走开的空档，问了问坐在卧铺车厢过道叠椅上的大学生模样的小姑娘，你在三岁的时候能背几个英语单词？她一脸认真地想了想，特不好意思地告诉我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三岁那时候的事情...我又问她，她是不是也认为国外的东西都比国内的好？她又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之后说，她没用过多少国外的商品，所以并不确定国外的商品有多好，但是通过一些现象：比如不少有钱人都倾向移民、有条件的都愿意出去留学、海淘代购那么红火等现状来看，她认为国外的商品也许品质更好、居住环境也许也更好。她又补充着说，像国内的奶粉，说不定经过这几年政府部门的大力整顿之下，质量上应该没问题，也许从营养配比上更适合中国人的体质发育，只是一旦名气臭了之后，就会引起大家本能的警惕，认为国内奶粉即便不含三聚氰胺也会含有其他什么不好的东西，好比一江清水被一条泥鳅搅混了。而且有些东西确实拿不上台面，比如中国男足，这些年投入了那么多，貌似繁华无比，但是终归徒有其表，连世界杯正赛的参赛资格都争取不到。而这些弄虚作假、长期扶不起来的现况，慢慢地耗尽了中国人的内在信誉、打击了中国人的文化自信吧。她神情暗淡、眉头紧锁、语气缓慢而充满忧虑。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倒不是因为车轮与铁轨轰隆的交响曲，而是因为那个怯生生的眼眸、和那段看似正确实则苍白无力的训戒。我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因为‘不能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的稚嫩年华里，被他们的父母拉到名目繁多的培训班里进行着特训；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么多的国人心中，国外的都是好的、国内的连个奶粉和尿不湿都是不值得信任的...       

  我暗暗下定了决心，我作为奶牛饲养员要养好我的奶牛，至少要保证我们场出产的牛奶是干净的、安全的、值得信赖的。我想不管贫富贵贱，只有我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兢兢业业、诚实守信的时候，我们才能找回那些曾经失去的行业信誉和文化自信。

  列车依旧在肆虐的风雪踽踽前行。不过我坚信春天总会到来，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