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
江湖艺人木偶剧团就快要倒闭了,成员们开始争抢起剧团里剩余的财产,只有小朵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一动不动,埋着头在盘算着什么。
“小朵?你坐在那儿干嘛?快来把你的木偶拿走呀!”留着大胡子的团长朝小朵吆喝。
小朵慢慢地朝团长走去,只见他面前摆着六个大木箱,每一个木箱里都装满了形形色色的木偶。木偶们有的面带笑容,有的嘴角下垂,有的长者长鼻子,有的呲出尖牙……它们虽然形态各异,可每一个都沾满了灰尘,马戏团全盛时期的风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小朵拿起一个小丑木偶,擦拭掉它脸上的灰尘,露出两片鲜红的大嘴唇,突然心里一酸,流下泪来。这个小丑木偶是她的第一个作品,她至今还能记起自己在制作这个木偶时的激动与紧张。当小丑在她的刻刀下咧开嘴笑起来时,她也跟着笑了出来,鲜活的生命从那时起也就随着她的微笑被注入了小丑的体内。
作为一个搞笑角色,她的小丑为剧团的每一次演出都添加了难以超越的精彩,人们纷纷来到剧院观看小丑的表演,在罗伯特的操纵下,小丑的每一次举手,每一次顿足,每一句台词都能逗得观众们捧腹大笑,笑得留下眼泪,笑得忘记烦恼。罗伯特是剧团里唯一一个能完美地操纵小朵的小丑的人,而这并不是巧合,因为罗伯特深爱着小朵。
于是很自然地,这个受到观众热烈欢迎的小丑也成了罗伯特与小朵定情信物。交换礼物的当天,两个年轻人爬上了剧团的板车,迎着皎洁的月光互相倾吐衷肠。说到动情处,小朵从怀里拿出小丑,郑重其事地把它交给了罗伯特,罗伯特伸手接过,顺势在小朵的唇上留下了最初的吻。这月亮下的一吻开启了他们两年的幸福时光。在接下来的两年里,罗伯特天天操纵着小丑为观众们送去欢笑,而小朵则在后台一边忙着照料剧团成员一边看着罗伯特认真的样子出神。有的时候,小朵也会悄悄坐到观众席,看着小丑滑稽的表演,跟着观众们一起开怀大笑,可这笑声的性质却不一样,她的笑里藏有特殊的幸福。
好景不长,两年后罗伯特得了肺结核,凄惨地死去了。临死前他还抱着小丑,不舍地抚摸着小丑尖尖的脑袋。小朵知道,在罗伯特的心中,小丑已经成为了她们之间爱情的化身,在它那夸张的笑容背后,其实还涌动着罗伯特难以言表的激情与说不尽的甜言蜜语。小朵从罗伯特苍白的手里接过小丑,心里痛苦地发誓一定要把它视为罗伯特曾经存在于世的证明,然后坚强地活下去。
可是如今,这个小丑却沾满了一身灰,被抛弃在了剧团的木箱里。
“团长,”小朵像罗伯特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小丑的脑袋,坚定地说:“我想让这个小丑最后一次呈现在观众面前。”
团长抬起头,心酸地看着小朵说:“小朵,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现在的观众已经对木偶剧失去了兴趣,再也不会来看我们的表演了。”
小朵说:“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还能吸引观众。”
“什么办法?”团长好奇地盯着小朵的眼睛问。
“我自己变成这个小丑。”小朵说。
“真人木偶”的宣传果然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剧场人满为患,大家纷纷议论着这个当年红极一时的木偶剧团这次究竟想出了什么点子。什么叫“真人木偶”呢?真人和木偶,一个活一个死,怎么可能融合在一起?我们是不是被骗了?被骗也无所谓,反正门票便宜,无论如何偶尔看一看木偶剧换个口味也不吃亏……观众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直到剧场的灯光黯淡了下来,红色的幕布缓缓拉开。
舞台上,一个真人大小的小丑垂着双手,两脚离地,一动不动。这时另一个显然是真木偶的小丑从天而降,开始摆动着双手说话:“小朵,好久不见了。”
真人大小的小丑抬起了头,观众看清了她脸上的妆容,和另一个小丑一模一样。“好久不见了,罗伯特。”
名为罗伯特的小丑说:“这几年里,我真的非常想你。”
名为小朵的小丑说:“我也是,罗伯特,我也非常想你。”
名为罗伯特的小丑说:“你怎么变得这样大,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
名为小朵的小丑说:“你怎么变得这样小,像个真正的木偶一样?”
观众席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名为罗伯特的小丑说:“既然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就可以……”
名为小朵的小丑说:“我们就可以……”
两个小丑齐声说:“玩抛绣球游戏啦!”
滑稽的音乐轰然响起,两个小丑被牵线调动了起来,开始手舞足蹈地玩起了游戏。观众的视线多半还是集中在名为小朵的小丑身上,他们仔细地观看者她的一举一动,从她关节的移动、眼睛的闭合、手脚的协调性上力图分辨出她究竟是真人还是木偶。“我觉得她是真人,因为她的手脚都非常柔软,丝毫没有木偶那般僵硬。”观众甲说。
“不对,这一定是个木偶,如果是真人,怎么可能被提线操纵呢?”观众乙说。
“你们快看,她的眼睛睁开了,眼珠子是蓝色的!”观众丙说。
“不对不对,真人的手臂不可能那样弯曲,这不是真人,我们被骗啦!”观众丁说。
你一言我一语,全场沸沸扬扬,掌声不绝于耳。两个小丑在舞台上卖力地跳动着,杂耍着,引来观众们一波接一波的笑声。
站在后台的的团长留下了眼泪,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沸腾的场面了。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小朵,可无济于事,小朵拿着刀恳求自己的模样无时无刻不在搅扰着他的心灵。他安慰自己说:“这是她的选择,我无法阻止,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事罢了。”是的,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他只是成全了小朵而已,别无其他。尽管这成全让他手里沾满了鲜血,让他背上了一世的罪名。他听见了小朵的身体被刀切割开来的声音,他闻到了内脏的血腥味,他看见自己为小朵缝合好伤口,打上蜡,把她一点点做成木偶……观众的笑声再一次传来,他把嘴唇咬出了血,在哄闹的后台差一点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