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烟的老奶奶

老奶奶每个周六必定来买烟，她知道烟草公司是固定在周六给我们送货的，而她经常买的那种烟货不多，来晚了就买不到了。

有时候她来得早，公司的车还没有到，她一分钟也不肯等，说晚点再过来。

我推断，老奶奶应该住得不远，她家里的老爷爷行动不便，不然怎么一次也没有见他亲自来买烟？

我推断，在家里肯定老奶奶说了算，她只准老爷爷抽这一种烟，有时候来晚了没有烟，她也决不肯变通一下换别的品种。

我推断，她们家条件一般，退休工资也许不高，因为老奶奶衣着普通，买的那种烟也是最便宜的。

虽然老奶奶经常来买烟，但是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她拿了烟，付了钱就走，不多说一句话。

她每次都是拿现金付钱的，可能不懂得使用智能手机吧。零钱装在一个花布包里，布包都退了颜色，看起来很有些年头了。

有时她没有准点来，我怕她失望，会悄悄留几包烟给她。我觉得她对老头子也挺好的，准许他抽烟不说，还自己跑腿为他买烟。

又是一个周六，老奶奶过来时，她要的那种烟只剩下六包了，我拿个小胶袋装好，全部给了她。

她付了钱，从胶袋里拿出一包烟，熟练地拆开，抽出一支闻了闻。

“大娘，不用担心，烟都是真的。”我怕她怀疑有假。

“我知道，所以我只来你家买烟。”她说着，把烟叼在嘴巴里，一只手在衣袋里摸索。

她应该是在摸索打火机，我有点惊讶，脱口而出：“这烟不是买给你家老先生抽的吗？”

她又把烟夹在手指上，说：“我自己抽的，我买给自己的，我从十几岁开始抽烟，今年七十八了，戒不掉了。”

我一度有些恍惚，难道她不是老奶奶，而原本就是个老爷爷？人一上了年龄，性别特征就不明显了，如果都是短发，都穿灰黑衣裤，那老奶奶跟老爷爷区别实在不大。

可我又仔细瞧了瞧，认定她还是老奶奶，因为她戴着一副金耳环。

看她摸索不出打火机，我连忙拿了一个火机，打着火，为她点烟。她配合地凑近一些，把烟点上了。

可能看我殷勤为她打火的缘故吧，老奶奶今天没有急着走，而是跟我聊起天来。

她说她十几岁时很叛逆，跟一些社会青年一起玩，学会了抽烟。

结婚以后，先生反对她抽烟，两人为此怄过不少气。后来有了孩子，她强迫自己戒烟。

她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那些年，辛辛苦苦，忙忙碌碌，只为养育孩子，也就断了抽烟的念头。

直到她五十六岁那年，先生因病去世了。那时孩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参加工作了。

因为先生的离世，她一度苦闷，悲痛，不知不觉，又抽起烟来，这一抽，就再也戒不掉了。

今年她已经78岁，背不驼腰不弯，腿脚灵便，耳聪目明。跟小儿子住在一起，孙子都大学毕业了，他们都依着她，说想抽烟就抽吧，只要心情好。

“我五十六岁时先生去世，”她重复道，“我今年七十八了。”

22年啊，老奶奶当初的悲伤苦闷，早已化作缕缕轻烟，飘散无迹了，她面容平静，波澜不惊。

她抽的不是烟，是寂寞？是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