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影子女人
航班接机处,各色背影随着秒针和旋转门的旋转逐渐离散,他们各有去处,不会回头,不会折返。此时的唐却茫然不知所向。他多希望此刻一个正脸,一个充满魅力的女郎与那些离散的背影反方向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已到了耐心的极限,他还在伫立,四处瞭望。
四十分钟了,显然无望了,精血在慢慢的枯竭。他想不通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视频聊天,相互欣赏,互诉衷肠,若不是疫情,尽管两地相隔千里有余,早就飞过来一睹那日夜相伴于他的影子了。
焦灼,茫然,沮丧,混淆成难以名状的混合物,在他宛如铁板一样的笔挺挺的身躯深处的脏器里翻腾。
曲诗曲诗,扬州女人,气质优雅,相貌出众,具备优秀男人欣赏爱慕的一切优越条件。
唐个人条件自然也不错,作为上市公司监事会主席的他,儒雅,挺拔,眼神犀利,冷峻孤傲。
虽说二人尚未谋面,但语言带着強烈的感染力,渗透到二者血脉里日夜交融,奔流,修筑的爱情堡垒似乎能抵御一切的风云变幻,坚不可摧。唐认为灵魂迸出的火花远比海誓山盟可靠得多。
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一旦相会,顺理成章地组成令人羡慕的一对,己成毋庸置疑的定局。
严格地说,二人皆属于冷面杀手。冰冷的面孔,宛若隧洞深处的冰凌寒气逼人,却不乏凌厉之魅。这样的人相遇若非天意绝非人力可为,他们爱得浓烈,相遇恨晚。
已近知命年的唐的前妻是市建设银行副行长,二人皆为儒二代,家势相当,骨子里的傲慢常常为一事一争高下,互不相让。家里家外像例行公事,完全没有温度。虽谈不让积怨,寒巢之冰已冻出了零下,最终断裂,漂移成南北两极冰带。他们散了。
唐也算身居高位,名校国际金融专业毕业的他,偌大的公司,属下对他只有敬仰欣赏的份,没人敢对他暗送秋波,他那双眼睛令人生畏,他的气宇和帅气令男人自卑,无论男女若不是有足够的优秀和自信,怕是没有勇气站在他面前。
的确,起初曲诗看到他的头像的瞬间,也被那双深邃犀利的眼神和咄咄逼人的气势震慑得心动怦然,美目迷乱。但她毕竟优秀有余,外加她一贯冷静沉着的素养,可从容地迎上去,来者不拒,影子游戏就此开局。
你好!
你好!
你的词写得很不错。
哦,兴趣罢了。
那首《调笑令》写得蛮好,还有那首《梦江南》。
谢谢夸奖。
要说世上才女也不少,兼具美貌可就稀缺了。你在这里一花独秀。
过奖了。
中文系毕业的?
No,舞蹈。
可是文学造诣这么高。
哦,挚爱,挚友。
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文字先行吧。曲诗道。
好!
唐凯旋似的春风得意,心旌飘曳。
网络一如纵横交错、无限宽敞、永远塞不满的路桥,任男女老少的影子一众狂欢,不必担心重力所致坍塌,更不必担心豆腐渣工程。即使从未谋面,言行千里,交流甚欢,若是投机,对方会成为影子相随于日夜睁眼闭眼间。
聊各自的生活工作,不时的拿出智慧的剩余调侃一下,唐冷峻的外表下,沸腾起来的心海,常常是绽放着春野的奇葩,花非花,人非人,云里雾里,梦里境里。
这种情形若是倒退十年断不可成立,而如今,一切不可能皆可成为可能。影子以实体真物的复制品,人未到,影子先打前战,勘察探路,省时省力省腰包。
不算唐,曲诗曾是几个男人的影子?她不记得。至于这个影子算是匆匆过影,还是埋在那些男人心里的痛,只有他们知道,但无论如何,带给曲诗的只有快慰。
曲诗秉性纯真善良,相貌柔媚,举止温婉矜持。男人们即使无意间扫到了她一眼,也不会就此罢休,何况有心有意。只差一步入口,让痴情男人腾空坠崖,而她全身而退,打道回府。
当然,她不需一毛钱鱼饵,都是自投罗网,这是男人的贪婪好色所致,怨不得女色的魅力。纵然她可以称得上是万花丛中群芳妒的那一朵。
这个唐,是她从雪片似的来者中扔硬币选中的一个。
唐迫不及待,疫情防控解除的当天,便告诉曲诗,他已买好了5号的机票,谁能料到他那张冷静沉稳的面孔背后,还有这番多情炽烈急躁的一面。他们约定,她去C航站楼接机。
然而此时,曲诗没有出现。他在航站楼整整等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前打她电话时报出这个号码不存在。他脑子里绕出最后一次电话里她那一反常态不温不火的语气时的蹊跷。
无疑,唐玩真的了。而她无意享用真情,像晒鱼干似的将它狠狠地甩到了炎炎烈日下。唐的这种狠狈遭遇与他的个人魅力形成了滑稽可笑的反差,那俊拔的体魄被内外酷热灼烧得沸沸然,让滚滚车轮碾压成了一张充满橡胶味的鱼饼。
好个痛快。她又一次将自以为是的人狠狠地戏耍了一下。
她每每都会从那些事业有成,风流倜傥,高官厚禄的一众男人,先是为她垂涎,转而窃喜,再转为沮丧颓然这个必然流程中,都会得到得胜者的快感。
今夜,星光曼妙。她将自己罩在幽暗的灯光里,坐在宽大的落地窗前的软椅上,为自己倒上了一杯红酒,轻轻摇动着美得令人晕旋,窒息,着迷的酒波。小酌一口,静静地品味,回放脑海里的胶片,在朦胧微醺里,眯缝着美目凝视窗外,让快感和复仇之火在窗外的路灯下灿燃瞬息,火星烟尘卷入悠长的时光隧道。
38楼,星空咫尺。星海众眸粘帖在巨大的幕布里,眨着亮眼窥探,试图读出她的心,却因悉她无术,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女人,失去了亮泽。
曲何以这般?
从她突然回国那天,意外地撞到大汗淋漓的夫君窘迫地走出卧室那刻起,便将辞典里的”忠信“二字撕碎成纳米粉沫,抛洒到了滚滚黄河里。他们曾是何等令人羡慕的一对呵!
男人是什么动物?爱吃野食的动物。到死都改不了馋嘴的天禀。口中嚼着芳香四溢的玫瑰花瓣,还要贪婪地窥视美人蕉、萝兰、红掌,只恨无力品味天下花卉。曲诗断定,安分的男人与本质纯厚专一的自律性毫无关系,只有和胆量、时机、条件有关。
而女人是怪物。即使眼睛大如牛眼,视域却窄得可怜,眼界里只有一棵树。一旦嫁给了这棵树,她宁愿吊死在这棵树上,因为一树障目,森林无木,这是女人的通病,叫痴呆盲合并症,也叫一根筋。
女人只要不在男人身边片刻,男人就会开启放飞自由,搜寻猎物模式,他们的心从不安分,永远会在花海游荡,寻找猎物解馋。甚或可闭上双眼管它牡丹还是小野先解饥了再说。
而女人倒颇有美狐的意味。如果她囊中不羞,以单身贵族的身份可将游戏玩得漂亮利落,视一切男人为玩物,把玩于鼓掌之下,她可以把感情和理性分得南半球北半球一样分明。不濡丝毫圣洁之殿。
黑天鹅惧乐部一年前,曲诗与闺蜜在度假村黑天鹅俱乐部洗温泉。那个叫郎老板的眼睛像一双猎犬,捕猎到了这两位颇具姿色的闺蜜。郎老板讨好地搭讪她们,眼睛在曲诗脸上飘来漾去。郎老板殷勤地拿出某上市公司董事长的名片献给了曲诗,曲诗眼皮微抬,垂下,低声说谢谢,也从黑色LV手提袋里取出一張名片作为回礼,露出漫不经心的似笑非笑,说有点事先告退,便与闺蜜扬长而去。
郎老板望着美人离去的背影,全然不知亮津津的垂涎洇湿了一大片像倒扣的锅底外凸很高的黑格子前襟上。
郎老板自然夜不能寐,魂不守舍,主动的很。有事没事打电话邀曲诗吃饭,百折不挠。曲诗不卑不亢,鄙视地心里说:你吗?!
不知多少次了,终于,郎老板如愿以偿,在俏江南包间盛情款待了曲诗。近距离单独与美人坐在一起吃饭,郎老板自乐不思蜀,得意忘形,大谈公司在同行业的地位和远景,暗中运筹着眼前之物早日成为他的美味。
佳肴还没吃到一半,曲诗接了个电话。
好的,好的,我这就过去。
抱歉,我有点急事,先告辞了。
说完,离席时嘴角露出诡秘的浅笑,风似的飘出玫瑰厅。
郎老板正失望得脸色发青,男服务生进来向郎老板递交两张大钞,说是刚才那女士为自己埋单的钱。
郎老板盯着那两张红票,心里像误吞了一只苍蝇愠怒。回过味来的他,呷了一口五味酒,拿出十張钞票递给服务员,埋单!起身悻悻而去。郎老板是第几个,曲诗记不得了。
那是几朵白云在蓝天悠然漫步的午后。曲诗在画廊伫足专注着一幅画。这时一个人在她身边说道:喜欢这幅?我看你站半天了。
曲诗转过身,冷冷的面无表情地上下扫了一下身边人。文艺男生的气质扑面而来。浪漫,自信,骨感,很帅很迷人的年轻人。
他们双双去观赏音乐会,看画展,在一起吃吃饭,感情升温,眼看要酝酿一场惊心动魄的翻云覆雨时,她激流勇退。这一次,她险些陷进去,陷进那张令人晕旋的迷人的情网。
不不,阳光灿烂与黑夜相比是短暂的不成比地漫长。她不会再为醉人而短暂的情而被刺痛再结心痂,在无人可医可见的一个角落,时时忍受着发作的疼痛。情算什么东西?真爱早已进了博物馆。
唐从扬州扑空回来后,随着时日,对曲诗从开始的郁闷,怨愤,日驱走向了平静。
奇怪的是,时不时的有股情丝依旧缠绕着他,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为何对她恨不起来?她不妖媚,风雅过人,像标杆一样无疑是优秀女人的典范。或许,女人的优秀常会让男人们即使犯下罪恶都愿意予以宽容。她为什么没来?难道出了意外事故?不不,如果出事,他会第一时间接到公安交通部门的电话,那么究竟为什么?迷一样的女人。无疑,曲诗成了唐长时间无法消除的影子,也为他设下了无法重新踏上寻花之路的无形的障碍。可他内心深处隐约还是有种期待,期待终有那么一天,上天会给他一个惊喜。
杪夏,唐站在摩天大楼写字间的玻璃窗前望向外面,老天似倒扣了黄河,大雨,在南陵门前的岩石坡路泼洒,溅起重重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