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异志之紫檀（下）
5
是夜，宋子枫躺在月洞床上，眯上双眼却不能入眠。他一直不能忘记和释怀的，便是沈于归满身血污地躺在自己的臂弯，看着他似是微微一笑，便魂飞魄散。
得知沈于归是阴司的时候，宋子枫并不吃惊和意外。
发现沈于归能号令百鬼，是青天白日在大漠遇上土匪。
那些马贼素来凶残惯了，遇人就杀，遇货便劫，就连皇亲国戚的人马都敢劫，何况默默无闻的俩人？
所以看着因徒步云游而看起来有些落拓的两人，杀心便起。
沈于归的拂尘摘掉毛竟是一管白玉洞箫，他似乎是笑了。几个音符，便招来一干飘在空中的救兵。
青天白日，竟有阴风阵阵。
“生魂也要拘吗？”为首的小鬼有些胆怯。
“怕什么，上头怪罪下来有我顶着，这种恶贯满盈的生魂，拘了就拘了。”那肃杀的声音，和宋子枫见到了沈于归不一样，他不得不承认，他有点看不透沈于归，也有点怕他。
当初他一句轻飘飘的“上头怪罪”，带来的却是灰飞烟灭。
都道“厉鬼勾魂，无常索命”，可那是对将死之人而言，若是拘了活人生魂，那可是一场无妄之灾啊。
天雷滚滚，千万年的阴司又能怎样？天道跟前，什么都做不了。
宋子枫看着臂弯里满身是血污的沈于归，实在不敢相信这人就是爱干净，一点污渍都沾不得的沈于归。
沈于归的嘴唇动了动，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摸了摸宋子枫的脑袋，便化做晶莹剔透的浮尘，似是萤火虫，似是星辰，可望而不可及。
像极了那年七月半晚上的漫天天灯。
6
鸡鸣三声天亮，烛影摇红，又是一夜无眠。
宋子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为什么沈于归死了，自己却成了接替他的人间阴司。
小柚子端着粥推门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了和衣而卧满脸颓唐的宋子枫，和他眼睛里求不得的落寞。
“大人，可是有什么求不得之人或者事？”小柚子古怪精灵，偶尔说一个笑话，便能逗的宋子枫开怀大笑。可是有时认真起来，也很是有架子。
“求不得？”
“难道不是吗？您的眼神，真是像极了我看那人的眼神。”
小柚子到底还是小女子心性，放下粥，打好洗脸水，便蹦蹦跳跳、一摇一摆地飘去了慕容府。
小柚子说者无心，宋子枫却是如醍醐灌顶般一个机灵，他的求不得之人，不就是沈于归吗？
他一直记得身穿青衣的道长握着一串糖葫芦那微微蹙起的剑眉，也记得第一次看百鬼夜行之时那人眼里的欣喜，还记得晚上怕他踢被子着凉，暗夜里那人猫着腰为自己掖被角的身影。
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人时，留给他的一口牙印。
只是他还没来及看清自己的心，那人便化为齑粉，再也不见。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沉甸甸的，因为藏着自己的爱人。
随身携带着的白玉洞箫许久不曾擦拭，可是那温润流转的光芒，像一道波光粼粼的希望，给了宋子枫一个等下去的理由。
7
又是一年七月半。
早早地，宋子枫带着小柚子去了酆都看百鬼夜行。
这几百年来，他散游山川大河，他一一看过塞外高山晶莹雪，大漠长河落日圆，江南小桥流水人家，也曾夕阳西下时驻足停留，身边枫叶红似火，他却是断肠人在天涯。
可是他从来不忘的，便是在七月半看上一场浩荡缠绵的百鬼夜行。
这几百年，几百次的百鬼夜行，几百次的震撼，却不及第一次和沈于归并肩看过的百鬼夜行。
那是一场爱的苏醒。
子夜，鬼门大开，浓雾霭霭，孔明灯冉冉升起，百鬼夜行开始了。
他看着身边兴奋的小柚子，一个用力把她推到队伍的最后，她压抑着开心，走在队伍的最后面，肃穆而虔诚。
盛世之中的鬼怪精灵，都看起来是那样安静温柔，仪态祥和。
胸前突然一阵滚烫，他摸了摸，那里放着一管白玉洞箫。
他突然想起来，沈于归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又能怎样？只要沈于归的真身白玉洞箫还在，他就不怕等不到他回来。
“大人大人，我回来了，刚刚好刺激啊，还有很是震撼啊。”
他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小柚子，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眼角的失落似是散去了一点。
8
抱着白玉洞箫入眠的宋子枫做了一个梦。
沈于归第一次参加百鬼夜行，是他化出人形不久，虽然因为法力低微而在队伍最末端，可他那么好奇，觉得一切都值得。
那时他身边还有一颗刚化出人形的小叶紫檀，天生道心，籍籍无名，他们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悄悄聊起了天。
“我叫沈于归，你叫什么啊？”
“啊，我才今天化形，还没来得及给自己起名字呢！”他点着自己的脑袋，摇头晃脑，迷迷糊糊，却一下子入了沈于归的心。
“那，我给你起个名字吧，嗯……宋子枫怎么样？”
“好啊好啊，我有名字了。”
宋子枫在队伍的最后跳了起来，惊得一众鬼怪精灵都没法好好夜行！
夜行结束，惩罚在即。
本是可以位列仙班的白玉洞箫，成了人间常驻的阴司，而初化人形的小叶紫檀，明明可以修习佛法得金身，却是被打入轮回，承受生生世世的轮回之苦。
宋子枫醒来的时候满脸平静，抱着白玉洞箫微微一笑，既然你找了我那么久，我也不在乎多等你几百年。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百年，但妖生漫漫，我等你归。
于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