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城 玖
从连接梦境的小仓，也就是茧里出来以后，就看到她还是如上次一样就坐在旁边。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我发现你最近在工作中表现得很疲惫，反馈也减少了。”
“只是有点低落，”我说着，从茧里站起身来。
“反馈少，是因为你的梦境构筑得越来越完美了。”
“绝大部分梦境都是基于梦主自身的潜意识随机构筑的，如果缺乏守梦人的反馈就很难改进。我的人格系统还不成熟，我很需要你。”
“我会做好我的工作。”我没多说别的，只是给自己倒了杯东西，一饮而尽。然后又回过身来看她：“你进步得很快，有时候我会有种在和正常人类交谈的感觉了。”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她笑了一下。
“你也会开心吗？”
“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会。”
“选择？”
“选择。”她笑着点点头，“你们人类的思维核心。”
“我还以为这样的话应该用在你们机械上。”
“也不尽然，”她挥了一下手，旁边的地板慢慢地抬起了一块，正好成了一个凳子。“你有没有听过不可知论。”
“听过。”我有点意外，和一台电脑讨论哲学？这样的事我从未想到过，也就直接坐了下来，等着看她要说些什么，
“你们的很多哲学思想，都是围绕着神展开的，包括这个论调。你们所能感知到的全部的世界，都是以五感为代表的感官收集到的信息组成。这同时也就意味着你们的知性是极为有限的，换言之，你们无法超出这个范围。你们甚至无法想象多出一种感官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我点点头。
“也就是说你们的知性是有局限的。”她歪了一下头，向我做了一个很可爱的表情。
“我承认你说得很对，那这和我们刚刚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她摆摆手，“你们不具备更多感官，也就是说，你们也无法描述其他的感觉。因为你们根本毫无所知。”
我看着她的笑容，不置可否。
“你们无法接收到自己所不能观察到的讯息，也同样无法去描述它们。换言之，你们是被局限在你们的生理范围内的，我这样说你可以接受？“
“可以。”我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
“简单来讲，你们无法观测，或者说，你们无法观测到不能转换为你们的感官能接受的格式的讯息，同样，你们也无法创造出你们所没有接触到的东西。我看过很多你们创作的幻想作品，全部都是用你们能接触到的元素进行重新组合拼接而成的，你们可以打乱顺序，但不能无中生有。”
“所以你要说的究竟是什么？”
“我。”她突然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了自己的胸口：“就是你们创造的。”
我觉得矩阵的思维越来越有跳脱的趋势。
或者说其实她是处在一个变动的阶段，她的思维在努力从冰冷的机械向人类靠拢，而与此同时她又无法摆脱很多原生的处理信息的模式，这就使得她的很多想法在我看来尤为怪异。
“换句话说它是想说它是我们创造的，所以它其实也就是我们自身知性的一部分？”
老板收了我的杯子，另拿了一只倒了点别的酒递给我。
我伸出一只手接过来：“我也不清楚，她大体是想说，其实机械的语言是我们对自己的思维模式的一次复刻吧。”
“这想法有点意思，”老板抱起手臂，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按它这个逻辑，那它在某些意味上岂不是和我们是相同的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浅浅尝了一口杯子里的液体，觉得很香，“你这是什么酒？口感很好。”
“自己闲着无聊酿的东西，虽说喝着没什么问题，但是也不敢拿出来卖，只是偶尔拿出一点给熟人尝尝。你觉得好喝？”
“好喝。”
他笑容更深了，很满意的样子。
“不过她真的越来越让我感觉不出她和人的差别了。”
“可能是你们接触太多，自然就有这样的感触。再说这种事，也就是一个先入为主的问题吧，你不是说它这个身体很漂亮？”
“以我一个正常雄性人类的角度来说，确实不坏。”
“那不就得了，你一看她，估计心里就自动把它当成漂亮姑娘来看了，自然越来越觉得它像人。”他笑着又给我倒了一杯，“不过你可要记得，它手上有不知多少人类的数据，想做出一个复制品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我总不至于对一个机器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不过是惊讶罢了。”我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就拿出钱包，“今天就到这，我得回去了。”
“回头再来。”
让我迷茫的其实并不是矩阵的话语，而是她表现出来的态度。有时她表现得就好像和我们没有任何分别，或者说，她认为我们没有任何分别。
一个机械认为她和我们人类没有任何分别。
她的这种态度着实让我有些苦恼，倒不是反感，只是有些迷茫。
但迷茫之余，还有一件在我心底更牵动我心的事。
关于他的事。
那天在那个密室里，那个男人向我道出了那番秘密以后，我就一直处于一个迷茫的状态，不知该怎么面对和处理眼前这熟悉的一切才好。我想选择不去相信他，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容易。
所以我更苦恼了。
我这么想着，走进了自己的屋子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屋子里的灯亮着。
客厅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背对着我。也许是听到了我进门的声音，他转过头来，对着我露出了一张没有眼睛的脸。
“欢迎回来。”
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