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午饭·紫皮蒜
书桌·午饭·紫皮蒜
作者:蓝江
大学毕业许多年之后,在闲暇的时光中,在思绪飘忽荡动之际,在一种朦胧微醺的意境中,我常常会再次走进我的校园。
教学楼里,红色油漆的地板,从教室漫延到走廊,许多同学走在上面,有好听的嘎嘎吱吱的声响。上课了,女学生悄没声地走进教室,男生则摆着健壮的双腿,踏得地板咚咚作响。然后一切安静下来,老师庄重地站在讲台。
三一四,那是我可爱的教室的名字,它宽敞明亮,洁净朴素。坐在教室里自己的位置上,一扭头,就可以望见外面白杨树婆娑的枝叶,蓝天盈盈,白云悠悠,在午后,在那漫长的自修的时间里,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阅读,悉心演算,奋笔书写。眼睛酸涩的时候,就侧转身,抬头,看一会儿窗外的绿树蓝天。
或许是上天的恩宠,初入三一四的我,竟拥有了一张极特别的书桌,它不像开放式的普通的课桌,而是全封闭式的,桌面由两块光洁的木板组成,中间有两枚小小的折页联系着,像一般居家的柜子一样,可以自由开合,而且像柜子一样,在边沿钉着一个小小的鼻儿,可以上锁的!
我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上了,不仅喜欢它那油漆得很好的黄澄澄的桌面,尤其喜欢它那与一般的书桌有着本质区别的柜子的特征。我疑心这是上届学生特意定制的一张书桌,说不定其中还藏着个荡气回肠的故事呢。
如今,它归我了。第二天我就去买了一把小小的黑锁,从此这个书桌就真正成了我“美丽的拥有”。逢着节假日,班级举行文艺晚会什么的,教室里需要重新布置,课桌都统统靠边儿,但无论怎么纷乱变动,我总能在众多的课桌中一下子找到我的,因此这个上了锁的书桌的使用权,在三年中一直归我所有。
我如此喜爱我的书桌,是因为我非常喜欢读书。那三年,是我一生之中最自由、最快活、最充实的三年。
星期日,同学们大多闲逛去了,我则坐在我的书桌前,认认真真、自得其乐地读我的书。我学的是企业管理,而我却格外偏爱文学,因此我就比同学们更多了一份紧迫感。
我必须认认真真听讲,抓紧时间完成作业,既定课程完成了,再用余下的时间读我更为喜爱的文学书籍,写下我的读书笔记以及长长短短的我对生活的理解和感悟。
因此我的书桌里包容了我的专业类的书本笔记,以及我的日记、杂记和各种各样的书籍稿页。我可以放心地用一把小锁维护着它们的安全,而不必像其他同学一样,每天里要将书本不停地搬来搬去,一忽从教室拿到宿舍,一忽再由宿舍拿到教室。
每当我坐在自己的书桌前,总有一种怡人的喜悦,在这份轻松愉悦的心境中,我能很好地发挥自己的潜能,用有限的时间做更多的事情。因此,每天每天,我都会觉得自己有了新的进步,一月月一年年,我的积累越来越厚,这小小的书桌功不可没。
那时我和哥哥在不同的城市读书,住在乡村的父母供我们上学很是不易,可以说是流血流汗咬牙硬撑着。我知道母亲寄给我的每一张汇款单,都凝结着无数汗水与期盼,我无以回报母亲,只有拼着自己所能刻苦学习,总觉得学的多一点积累的厚一些,心理上的负担就会轻一点。
当时我很少和同学们一起上街,一是觉得大家一起闲逛太浪费时间,二是口袋里仅有的那点钱我得尽量省着花。
我的同桌是一个和我性格差不多的女孩,也很好学,很节俭,因此我们常常走在一起。早晨一起去食堂买饭,那是1986年,食堂的一份粥卖八分钱,我们都买半份,半份粥,一个馒头一点咸菜条。每天早晨如此,吃完一起去教室。
中午买饭就要积极一些,因为食堂一向米饭少,馒头多,去晚了米饭就没了,因此下了课赶忙提了饭盒去排饭,买四两米饭,两个馒头,一个菜。
米饭和馒头都很便宜。炒菜的种类很多,鱼段,肉段,木耳,蒜苔,每天都有,但我们俩都舍不得买,有时去排饭的时候下了决心,今天一定买个好菜解解馋,可临了,里面盛饭的师傅一问:要什么菜?我们就会不自觉地脱口而出:大头菜!
那时大头菜是所有菜中最便宜的,两角五分钱,和豆腐一个价格,因此大部分时候我们的饭盒里不是豆腐,就是大头菜。经济条件好一些的同学往往抱怨:这大头菜,水了吧唧,简直不能吃!可我们却百吃不厌。
学习了整整一个上午,吃中饭的时候胃口极好,四两米饭两个馒头一个菜,这是包括晚饭在内的,因为这样就可以将一顿的菜匀做两顿吃,为了将一个月的伙食费控制在三十元以内。可嘴里绝不这样说,只说:省得老去排饭,麻烦!
中午的胃口极好,张嘴一吃,饭菜就所剩无几,两个馒头一会儿就下肚了,米饭也渐吃渐少,终于剩下二两,最多也就二两,还有一点儿菜。不情愿地将饭盒盖盖上,留着晚上吃。
下午从自修室学习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拎起暖瓶去热水房打两瓶开水,然后在宿舍的长方桌边一坐,掀开饭盒,往里倒些开水,用小勺一搅和就是开水泡饭了,却怎么也没有中午时狼吞虎咽的气势。
皱着眉头不想吃,于是就开始剥蒜,紫皮蒜,圆润的蒜瓣儿掐在手中,咬一口极辛辣,那种尖锐的辛辣在口中快速扩散开来,就得赶紧吃饭,就这样一口紫皮蒜,一口开水泡饭,一会儿我们的晚餐就告一段落。三年之中,我们所消耗的紫皮蒜,若累计起来,大约也很可观了。
1989年,我们毕业。十多年之后,在我工作的某都市周报的编辑部里,我写下了这篇《书桌·午饭·紫皮蒜》。
离开学校十多年,却无论如何忘不了那张书桌,那张装载着我梦想的黄澄澄的带锁的书桌。更忘不了那些紫皮蒜,还有那些充实的、快乐的,虽囊中羞涩却其乐无穷的日子。
那是成长路途中一抹独特的风景,苦涩中浸润着甘美,裹挟着浓浓的青春的气息。它们镶嵌在历史的画页之上,永远永远地留存在了一个人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