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关于下雨天的那些记忆

2016-05-27  本文已影响0人  板邪

        南阳难得地下起了雨,此地雨水并不充沛,人们并不习惯突然而至的持续阵雨,于是道路上的车辆相较平时要拥堵,有几个同事因此而迟到了;街道好像也没有习惯,排水系统并不通畅,道路上到处是积水;白河也没有习惯,这条上游水源补给并不充沛,沿河处处有堤坝的河流,河水已经溢了出来,漫到河边的柳树下。

      整个世界潮湿了起来,会有不少人生出怨怼,随着夏季的行进而渐次兴旺的夜市摊,食客当然是剧减;而已然成熟而尚未收获的麦田自然是遭了罪,一整年的辛劳,若是因为熟透的麦子被雨水击打伏在田里,也就成了空。

       而对于我这个来自雨水充沛的南方山区的蛮族来说,下雨天,雨水冲刷掉地上的灰尘和半空的雾霾,令人神清气爽;伴着滴滴答答雨声的夜晚,读书能浑然忘我,睡眠则一夜无梦;在下雨天,同样容易勾起挥之不去的忧愁,记忆的碎片如雨滴徐徐落下,浸湿着迷醉的情绪。

             一九九四年的那袋大米

      爷爷是中学老师,从二年级开始,我和弟弟就到镇上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并在镇上的小学读书,在寒暑假,我们仍然回到幼时成长的村里,帮着阿爸阿妈干活,或者跟村里的小伙伴一起玩耍。到镇上生活,跟村里人的生活轨迹产生了差别,看到我们回家,村里的伙伴或者大人有时就会伴着一种既羡慕又嫉妒的心情说:“街上仔回来了!”当时尚且年幼,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是闷声不作答。后来,时间久了,也就跟村里的人产生了隔阂。毕竟生于斯长于斯,那些古旧的房子,升腾的炊烟,峻峭的山峦,被驱赶行走在山间的牛羊,田间风吹过掀起的稻浪……都成了心底的烙印,挥之不去。

      1994年的夏天,汛期到来,一场大雨整整下了四天四夜,陆陆续续有消息传来,开始说中寨被淹了(中寨土地肥沃,民间有传说:三年不下雨,母猪带耳环。),后来听说水淹到村口了,再后来,就有镇上的人说要去双寨看大水,奶奶说,水淹到新房子里了,一楼的水面逼近了天花板,阿爸阿妈都搬到了二楼去住,老房子是用泥砖砌的,几十年了,在泡水后的第三天,轰隆倒下了。那时,我在四把小学上民族班四年级,民族班是专为仫佬族小孩设置的,班里的仫佬族学生每个月可以领八块钱,双寨的水灾发生后,老师号召大家捐款捐物,大米也可以。放学回到爷爷在中学的宿舍,用一个布袋装了三四斤大米,第二天上学连同那个月的八块钱补助一起交给了老师。在下午的班会上,那位右手小指断了半截的女老师说:“八方有难,一方支援。这一次水灾,同学们都很积极捐款捐物,表现得很好!在这里我想表扬一下XX同学,他家就是双寨的,他自己还捐了八块钱和一袋大米。这个表现很好!大家要向他学习!”同学们都望向我,我却低下头,却感觉莫名的酸楚,在课桌上吧嗒吧嗒地流眼泪。

      后来,阿爸跟我们讲起这一场大水,他指着客厅墙壁上的水痕说:那时候坐在楼上就可以钓鱼了,我们家前面像个海一样,大家都撑着竹排飘来飘去,真应该把你们兄弟接回来看看,我们村前的风景还从来没有这么漂亮过。

           下太阳雨时我们在山洞里躲雨

       在我和弟弟还没到镇上跟着爷爷生活以前,奶奶还在村里带着我们,虽然乡下的世界广阔,大人各忙各的也并不管束我们,茫茫天地任我们昏天暗地地玩耍,但是,我最盼望的还是每个星期六的黄昏。每到那一天的黄昏,奶奶就带着我和弟弟妹妹在村东口等着,爷爷骑着一辆凤凰牌单车从夹在稻田中的泥巴路缓缓过来,离我们还有几十米,就满脸笑容地从车上跨脚下来,我们几个娃仔冲了过去,爷爷从口袋掏出一个袋子,从袋子里掏出几颗螺旋状的糖,每个人分了一颗,我们接过来含在嘴里,跑向家里,也不顾着躲开村路上的牛粪了,喊着:爷爷回来了,今晚有肉吃了,有糖吃了!第二天上厕所,屁股后面会掉出来一根长长的虫子,垂头丧气地耷拉在便便上。有时候,爷爷会给我们每个人一小袋板蓝根,我们撕开,全部倒在嘴里,那种甜里带着点微苦的味道像只快乐的小鸟在嘴里上上下下飞翔。

       到了放寒暑假,爷爷便回村里住,有一年夏天,爷爷带我去放鸭子,我们把鸭子赶到火门水库堤坝下面水洼里,让它们在里面自由觅食,“鸭子,鸭子,屁股摇摇像钟摆。”“鸭子,鸭子,屁股翘翘像潜艇噢。”还没有到福寿螺泛滥的年代,浅水洼,深水洼,小鱼逃亡,螺蛳蜷缩,螃蟹躲进黄泥洞,水草漂流,淤泥里的小虫,一把一把的被鸭舌勾进了嘴巴。细小的水蜻蜓成群结队地在鸭群上空盘旋,黄色的雏菊影子掉进水里,一只鸭掌扫过来,即可被打碎了。岸边的毛竹左右摇摆,嘎吱嘎吱的声音犹如在叹息,笔直的阳光穿过竹叶,被摇摆的竹子瞬间切碎了,掉在水面上,像被粉碎过的金箔,到处亮闪闪的。

      六月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在山顶缓缓向前,骤然间,一朵巨大的黑云压了过来,瞬间将水面的金箔打扫得一干二净,一万亿颗子弹射了下来,鸭群惊慌失措,四处乱窜,我和爷爷一个人一边挥动着尖上记着塑料布的竹竿,想把它们赶到岸上,雨水打在我们的斗笠上,好像要击穿斗笠里的竹叶一样,鸭群并不受控制,纷纷逃进旁边的稻田里。鸭子在田里嘎嘎作响,犹如小船,在稻子中间划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波浪。爷爷站到田埂上,大声喊着,想要把鸭群赶出了,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服,白色的衬衫和背心贴在他皱巴巴的胸脯上,一个穷书生哪里斗得过一群懦弱而又狡猾的鸭子?雨水小了些,阳光又洒了下来,稻子的叶晶莹地绿着,一千颗从叶子的凹槽了一串串地掉下来。爷爷拉着我的手,躲进山脚的岩洞里,他用手帮我把脸上的水擦干了,然后脱下衣服,拧了起来。远处的山间,一道彩虹由浅到淡,很快就把七种颜色给聚齐了。雨停了,鸭子不晓得什么时候也停止了叫唤。

    “回我们家,爷爷奶奶在那里!”

       前几天,阿妈给我打电话,她说,今年的清明节没有下雨,我行将满四岁的小侄女谢依依从小就在县城生长,别人问她,她家在哪里,她都说在县城。阿妈说,这回回家过清明前,谢依依说,回家咯,问她回哪个家,她说”回我们家!““你们家在哪里?”“在上寨!”“为什么说上寨是我们家?”“因为爷爷奶奶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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