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余生只有21天的人生（4）

五个余生只有21天的人生（4）

回到家，在袁伟平好奇的追问下，袁妈妈讲述了捡破烂的张阿婕的故事。

说起来，张阿姨真是一个命运坎坷的人。她今年７５岁了，年轻时饱受丈夫家暴之苦，幸亏儿子懂事，给了张阿姨不少慰藉。

好容易熬到儿子工作成家，丈夫又瘫痪了，张阿姨端屎端尿的伺候了他五年才走。

儿子把她接到了自己家里，儿子虽然是个孝子，无奈家里媳妇说了算。媳妇嫌弃张阿姨没有劳保，是个吃嫌饭的，整天恶言恶语的从不给张阿姨好脸色看。

万般无奈，张阿姨只得又找了个老伴。可是这种搭伙的黄昏恋多是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换，双方儿女都虎视眈眈的提防对方占自己便宜。

过了没几年，张阿姨的后老伴去世，老头儿的儿女把张阿姨从老头的房子里撵了出来，老头儿的存折也叫他们抢了去，张阿姨一身光的又回到了儿子家。

儿子心疼母亲，让她安心在自己家养老。但恶媳妇就是看婆婆不顺眼，千方百计的刁难她。

儿子和媳妇大吵了几次，但彪悍的恶妇哪能轻易改变，孩子大了，也不可能因为老妈离婚。儿子只能尽量安慰老妈。

张阿姨本是个好强的女人，只是人老了，没有本事了，又没有退休金，为了一口饭，只能忍气吞生勉强活下去。

可是，就是这样的日子也难长久。几个月前，张阿姨的儿子检查出了肝癌晚期，家里花了十几万也阻挡不了病魔的侵袭。张阿姨眼泪哭干，拿出了毕生的积蓄四万元，交到了儿媳的手上，希望能挽救儿子的生命。

其实当时张阿姨曾就拿钱这件事儿和袁妈妈等一些老朋友商讨了一番，大伙儿都劝她不要这样做，因为她除了这点钱，什么都没有了。万一儿子去了，她的余生怎么也得有点保障。

这些张阿姨不是没想过，但是她总幻想着儿子兴许能治好。要是因为钱耽误了治病，她会自责到死的。

伙伴儿们还是劝张阿姨慎重，张阿姨说了一句让人心酸又震惊的话，她说，万一儿子死了，她就自杀陪他去，反正她也没有活路了。

大家都吓了一跳，纷纷劝她打消了这个念头。结果张阿姨的儿子还是没能救回来，一个月前过世了。

老伙伴儿们怕张阿姨想不开，都纷纷开导她。但张阿姨的精神头儿明显一日不如一日了。她和朋友们说，自从儿子去世，儿媳妇看她时眼神象刀子一样，都能把她剜出血来，她每时每刻都度日如年。

大家都担心她，但是谁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如果张阿姨能去养老院最好了，但是她拿不出钱来，大伙儿虽是同情，谈到拿钱，即使真有这个条件，也没有那种大公无私的境界为一个外人出钱。所以，往往只能是陪着说些不咸不淡的安慰的话而已。

这不，最近几天，张阿姨已经沦落到垃圾箱找东西吃的地步，这样下去，离她所说的要随儿子去的那条路也不远了。袁妈妈说完这些，也不禁唉声叹气，袁伟平若有所思。

第二天早饭后，袁伟平告诉妈妈，自己出去理个发，然后去看看女友的父母。袁妈妈同意了。

上午十点左右，袁伟平到了女友家。两个老人看到他，勉强挤出点笑容。女友的妈妈眼睛红肿，声音嘶哑，反应明显比以前迟钝，连眼球的转动似乎都慢了许多。

女友的爸爸也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异常颓废。袁伟平知道，此时说那些老生常谈的话没有任何意义，他只是紧紧的抱住两个老人，和他们一起流泪、一起回忆。

他们悲痛的心情是相似的，只有他们才能互相安慰、取暖。好一会儿，三个人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一些，袁伟平把自己梦到女友已经平安转生的事告诉了他们。两个老人又哭又笑，此时，他们愿意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心里多少有了点安慰。

中午，袁伟平陪着两个老人一起吃了顿饭。临走时，女友妈妈又红了眼睛，袁伟平拥抱了她，说他最近会常来看他们的。

回家的时候，袁伟平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他想一路慢慢的走回去。时日无多，他突然想多看看人间的景色。

小城依旧，他的人生却再也回不去了。他看着街上的人流，生出前所未有的凄凉。在这些平静的外表下，有多少人正面临着心灵或肉体的绝境？又有多少人，此时健在，彼时已在另一世界呢？

边走边想，忽然，袁伟平的目光停留在了前方。在这个小城最大的商场门前，聚拢了一些人。一个没有胳膊，两条残腿被绞成不可思议姿势的女孩儿坐在一个破垫子上，旁边放了一个装着零钱的破饭盒。

以前在上海，袁伟平也看见过类似的情景。孩子的身体往往被弄成特别吓人的形状去乞讨，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和大多数人一样，冷漠的走掉，或者放上一两元的零钱。

对于这些孩子的来历以及在他们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关心。人们对身边的苦难早已习以为常，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万事大吉。

但是如今的袁伟平已是一个对他人苦难有着深切同情心的人。他看着孩子那明显是人为造成的残躯，不敢想象那是怎样可怕的过程。

很明显，这一定是偷来的孩子，孩子的父母不知承受着怎样的煎熬呢! 想到这里，袁伟平拿出手机，装作不经意的拍商场大楼的样子把孩子的照片拍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拐卖孩子的犯罪集团一定派人在附近盯梢，自己动作大了会被怀疑，在这一点上，袁伟平还是很智慧的。

可能有人问了，袁伟平为什么不去派出所报案呢？全国各地这类惨绝人寰的罪恶多了，已经成了一个庞大的犯罪体系了，但是要想破案，简直不能再容易。

他们一般早上用面包车把孩子拉到指定地点，晚上再拉回去。每个窝点都有很多类似的孩子，这些孩子被象牲口一样对待，死了象蚂蚁一样无声无息。

但是这样明目张胆的犯罪全国各地都大行其道，却从来没有人管，报了案也会东扯西扯，不了了之。

袁伟平深知这一切，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力所能及的把孩子的照片和所在城市的情况上传到“寻亲网”等之类的平台上，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他也只能做到这一点了。

一路上，时不时的，在人流稍多点的地方，总能看到满脸愁苦的老人，或守着一小堆青菜，或守着几双袜子、针线类的小东西叫卖。

除了顶着烈日的暴晒，他们还要时时提防城管。那惶恐、凄苦的神色令人心生怜悯。

袁伟平想，这些老人大多数应该还是有孩子的吧？能让他们在这么热的夏天，卖这些只有几十块钱的东西，说明不是孩子不孝就是孩子们也在贫困线上挣扎，自身难保，也就顾不上父母了。

每一个可怜的老人背后，站着的差不多都是一个庞大的贫穷家族和数不清的悲伤的故事。

袁伟平心下怅然，再一次意识到个人力量的微小。面对那么多的苦难，自己除了心痛，几乎什么都做不了。他想起了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句话，大概就是他这样的心境吧。

他内心深处的善良一点点的升腾，他奇怪自己过去怎么好象什么苦难都看不见，什么都不关心。而女友的死和那夜的经历仿佛一记重锤震醒了麻木、狭隘的自己。仿佛那时他才开始活过来，虽然不久他就要死去。

快到家里的小区门口，袁伟平发现不对劲儿。只见小区里人声鼎沸，警车、消防车赫然都在。抬着一看，一幢居民楼的顶层站着一个男孩儿，泪流满面、万念俱灰的样子，好象随时准备跳下来。

楼下，两个老人坐在地上拚命的向男孩儿哭喊，还有一些老师、同学模样的人也在劝男孩儿，但孩子好象听不见似的，呆呆的，仿佛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袁伟平看见爸妈也在里面，忙向他们走去。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