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寿
01
阿寿,双眼皮,个不高,典型的M型发际线,而且严重后移。自我有印象以来,他的脸总是红扑扑的,有点像正宗红烧肉的那种红。
他幼时顽劣,调皮捣蛋,经常干一些大人特讨厌的事儿。比如在大人们挑着担子从大路经过的时候,他就早早的爬到树上,晃他一身毛虫。毛虫爬到行人的身上会很痒,而行人又奈何不了他。
掏鸟窝,戳马蜂窝,什么危险做什么。但是他是家里老幺,照惯例会养的惯一些,父母对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是我的小舅舅,但我也喊他阿寿。我记得我喊他舅舅他反而不高兴,说我读了几天书就正经起来了,叫他舅舅是把他喊老了,会起鸡皮疙瘩。
其实他小时候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他非常害怕他的小外甥,这个小外甥和他同岁,行事做派都很斯文,是我大姨家的小儿子。据说只要听到这个小外甥要来家了,他就会提前躲起来,若是来不及,就会被撵的到处窜。
舅舅怕外甥,还真是奇怪。这个到现在我都很好奇,但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阿寿这个名儿也不是人人都喊的,只有长辈或者像我这样对于他来讲是特殊身份的晚辈才这么叫他,和他平辈或者稍年轻一些的长辈都会喊他大炮,或者粗俗一点叫大炮筒子,我们那里的土话,形容人说话不着边际,爱吹牛皮。
他好吹牛的个性是远近闻名的,比如他说他能喝下多少斤白酒,他能一拳打死一条野猪,起初我还相信,觉得他很了不起,后来知道是因为我少时见识不够。不过他也确实聪明,读过初中,和人聊天,也是海陆空都不在话下。
其实我很喜欢和他侃大山,即便现在我知道他的有些话水分大的很,那也是一种幽默,对经历世事沧桑后的他来说更显得难能可贵。
02
年轻时候的阿寿放荡不羁爱自由,没事瞎转悠,天天不见人影,进过厂,打过零工。到了适婚年龄,连个对象也没有,可把外婆急坏了。十里八乡的帮他说媒,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
他说他一个人挺好,干嘛非要结婚呢?他要一直陪着二老,如果二老都不在了,他就去出家,到庙里去做个济公似的和尚。差点没把我外公气的憋过气去。
由于外公家穷,外公外婆又常年疾病缠身,人家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受苦,能愿意嫁给阿寿的姑娘很少。有那老实巴交的,他还看不上,直接回绝了。
就这样的,到了30多岁还打着光棍。外公外婆的身体每况愈下,就越发催促他,找我的母亲和大姨给他做思想工作。
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了,又或者真的是想谈恋爱了。一天,他带了一位可爱的姑娘回来见二老,二老本以为这个儿子白养了,没想到他又来了这么一出。
二老甚是喜悦,不久村里就传出阿寿即将结婚的消息。有人说外公已经做好了大红灯笼,外婆已经剪好了喜字。母亲也说这下怕是稳当了,我外婆的心病要放下了。
就当所有人都等着喝他喜酒的时候,不知为何,这位准舅妈变成了我另一个小舅舅(我妈的堂兄弟)的老婆。对于还不识爱情滋味的我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她嫁给谁都是我舅妈,也是奇妙的缘分。
至于这个小舅妈跟我的两个舅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不得而知。我问过我的爸爸妈妈,也问过跟阿寿很熟悉的人,但他们都说不知道,反正阿寿的很多事情,在我这里就是个传奇。
阿寿开始消沉,又重返以前的来无影去无踪。说是要去外地学习两年,问他学习啥他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反正他爱吹嘘,也没人会在乎。直到外婆摔了一跤摔坏了腿,才把他找回来。
阿寿虽表面不靠谱,但内里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他把外公外婆照顾的很好,我想他会烧菜做饭就是那时学会的吧。偶尔他也会把外婆放在我家寄养几天,说他要去干个大事,干完就回来。他的这种说辞我们早已习惯。
外婆走了,外公的胃下垂以及并发症也越发厉害,恐将不久于人世。按照之前他们兄弟之间的约定,由大舅家来照顾缠绵病榻的外公,阿寿全权负责医药费。
有人说这段时间阿寿变得正经了许多,像变了个人。那种踏实的感觉怎么会在他身上出现呢?莫不是疯魔了?人们总是这样议论。那段时间我正好在外地上学,到底什么情况我也不得细知。
03
阿寿总是会做让人意外的事情。外公外婆都走了,阿寿反而愿意呆在家里了,白天还是一样的不见人影,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但晚上一定是归家的。
守着偌大的房子,享受着寂寞。偶尔高兴,就自己做一大桌饭菜,叫来些狐朋狗友,喝大酒吹大牛。大舅嫌弃他一无所成,大姨和母亲总是在想这个浪荡子何时才能回头。
一个家里突然走掉两个人,也就没了人气儿,破败不堪是必然的。不久,瓦房两头的房间就已坍塌,阿寿也懒得去修,反正还有房间住就行。
那个时候开始流行摩托车,摩托车在我们那崎岖不平又窄又陡的山路上很是混的开。现在流行的电动车只能在平地上走走,根本没有动力骑上山路。
阿寿当然是最先购买的那一拨,有那嫉妒、酸溜溜的人就开始谣传他买摩托车另有用意。
村里小街上有一家早点店,老板得了不治之症,家里有两个孩子。老板娘忙前忙后,既要照顾病人,又要顾店。光棍阿寿每天都会骑着摩托车去打卡,风雨无阻,帮老板娘做这做那,他阿寿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
阿寿的老房子被判定为危房,不允许再有人居住。囊中羞涩的他又无法立马盖上新房,只好去过去储存红薯的地窖里居住。虽然人们指指点点,但是他见人还是同样乐乐呵呵。
大姨和我们家的大门对他是敞开的,他也只是骑着他心爱的小摩托,时不时的过来蹭几顿饭而已。他是断不会在我们的家长久住的,那对他是一种侮辱,在他看来。
早点店老板不久就过世了。我以为这下我就要有个舅妈了。没想到,舅妈没见着,阿寿也消失了。问妈妈,妈妈就说我多管闲事,我也不敢多问,怕她又盯上我的学习。比起听舅舅的八卦,还是不要引火烧身的好。
“嘿,小屁孩儿,你知道你那傻狍子老舅去哪儿了吗?”阿寿的其中一个狐朋狗友问道。
“不,不知道!”
“煮熟的鸭子都叫他弄飞掉了,可真有他的,那个你的老板娘小舅妈嫁给别人了,他还去给那丫当伴郎,你说他是不是傻到家了?”
“啊?噢……”你才傻到家了呢,我反应过来后嘴里嘀咕道。
“小屁孩儿,碰到你老舅告诉我一声,我得亲口好好说说他。”
“想的美,我吃饱了撑的,呸!”当然那人不会听到我这句话。
当时的我只是惊掉了下巴。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小舅真的成熟了,知道自己要负起责任。可是他连自己都没有地方住呢,怎么给的了一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幸福呢?
04
早点店老板娘的早点店也关了,跟着她的新丈夫去了他的老家居住。还是婆媳关系那点事儿,弄的老板娘很不愉快,她想要离婚,需要打官司。
她又联系上了阿寿,因为我们家族有当律师的人,她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人本就有意,就这样一来二往的,曾经的早点店老板娘真的(终于)变成了我的小舅妈。他阿寿是有媳妇的人了,我也平添了一个表妹,一个表弟。
阿寿酷爱钓鱼,在一切能钓的地方钓。不管是过去光棍的身份还是有了小舅妈的后来,他都会提着他的战利品到我家来吃饭,对于河鱼的美味,我是没少尝的。
小舅妈丹凤眼,专门做了一个发型,前面看像是短发,后面又扎着个辫子,看着怪怪的。后来才知道这个叫鲻鱼头,是几十年前流行的东西,现在又流行回来了,但在阿寿的眼里她就是天仙般的存在。
他夸小舅妈长得好看,利落能干,的确,她在我们亲戚之间也非常吃得开,大姨和母亲也都十分喜欢。说阿寿终于有个家了,要是外婆还能看到该多高兴。
只要阿寿愿意安顿下来,好好生活,至于孩子,只要两人肯努力,让他们都念完大学就好了。对于这段外人一开始并不看好的婚姻,阿寿是满意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为了和小舅妈一起抚养孩子,他拼命的工作。他以给别人做天麻菌种为生,天麻是我们那里的土特产,大部分人靠种这种药材养家。只要他愿意干,钱是不会少的。
无奈两个孩子开销太大,他也已经四十多岁,身体又没有以前壮硕,还患有心肌炎、高血压和痛风。再加上他原本不着调的性格,这一切可能都是我从前面越来越看不到他头发的原因。
但是他一如既往的的幽默,两年前某音上有博主天天分享人与猫的视频,有只猫叫老吴。那个视频刚流行的时候,我还在老家过年,他学老吴叫,叫了一天。老吴,老吴,老吴……
可把我乐坏了!忘了说,我们两家现在都住上了村里盖的集体农庄,就跟城市里面的小区一样,我们两家住隔壁。
05
我已经两年没回老家了,自然也没见到阿寿。
前两天爸爸过来,我问起阿寿的情况。爸爸说:“他还不是那个样子嘛,你小舅妈在的时候就一天唱到晚,不在的时候又闷不吭声,你跟他说话,他都带答不理的,爱理不理,我都懒得跟他说话。”
吐槽归吐槽,我知道爸爸是担心小舅舅。
小舅妈的大女儿就要出嫁了。阿寿和小舅妈的婚姻也早已过了你侬我侬的蜜恋期。小舅妈出去务工。阿寿在家照顾他的继子。
“你这个表弟啊,是废了!”爸爸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天天躲在家里打游戏,黑夜当白天,白天当黑夜,你舅顿顿把饭烧好,喊他下来吃,有时还送上楼,他还甩脸子不吃。”
“这小子还背后在你小舅妈那里告黑状,让她以为你小舅是如何如何的虐待了他,你小舅妈就打电话回来跟你舅吵架,唉,当时……”
爸爸是想说阿寿当时可能根本就没有想清楚,这样的婚姻能不能要,现在面临这样的问题是可以预见的,他跟大姨夫也劝过阿寿,但阿寿执意要娶。我想说这命中注定的缘分肯定是阻挡不了的,还不如想想现在的问题该怎么办?
小表弟已有17岁,学业没完成,就断了读书的念头。去打工,又还不到年龄。天天窝在家里,鲜少与人来往。我很愕然,他才几岁就跟着阿寿了,那时他是个很活泼的小孩子啊。
我们去吃饭,走到半道,他就迎过来,一会儿跑到我们前面,一会儿又窜到我们后面,一个劲儿的淘气。那时候阿寿可欢喜了,说这孩子以后肯定有出息。而现在他或许正在叛逆期,应该给予正确的引导,而不是一味的惯着。
我很想对小表弟说,没有好的原生家庭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不是我们的错,也不是大人的错。而能够成为怎样的人是我们自己能够决定的,关系到我们的前途和未来。为什么要把大好青春放在计较这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呢?
或许我不知道小表弟在外面受过怎样的伤,但无论怎样,家人是爱他的不是吗?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只希望他不要太晚明白。
也希望阿寿一直保持自己,家庭幸福,和和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