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寻过那禅：执念，即妄。
写作的执念是一时之间的顿生，这在后来的我，却不是这么想，但当时而言，就是如此。我喜欢写作，我热爱写作，但也曾沉沉，在最低谷的时候说：“若是我换一个喜欢的东西，也许比现在要幸福得多……我宁可只是一个普通人，过着最平凡的日子，平静度日。”可即使至今，我也没有找到那个可以替换这种喜欢的事物，时间转瞬即逝，写作断断续续写了七八年。
识字是写作的前提条件，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个东西叫语言，在语言之前又有别的东西，叫微笑、眼泪、情绪，再再之前，就是父母身体里的一部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可谁又能说，这就是最初的我们了？想想历史，想想大自然，这种念想就不会这么单纯了。
最初，我喜欢听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那沙沙的声响是最接近灵魂的表达，借助笔和纸将脑海里的东西变成了具体的线条。之后的体验却不是那么回事，后来有了美观，有了规则，有了各种条条框框的东西，这件事情也就变得不再纯粹了。这是我最初的禅。由简单到复杂，到迷失，到失真，再到失语。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幸获得一本成语词典，那是一个大的环境下父母不得已而为我买的。因为学校规定，因为老师要求，也因为那时候的教学当如此，任何一个都可能是父母买下它的原因。至于为我买，我不敢想，也不会这么去想。这叫自知之明。很大一部分原因，我的父母不识字，可以说他们不懂这本成语词典的魅力，甚至可以说很多人都不懂。但有人懂，这就够了。
那本成语词典如今已不知去向了，兴许是堆在某个垃圾回收站，又兴许少年的手残，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失去了它。在那样的一个年纪里，指望一个孩子懂得保护自己心爱之物是不切实际的。没有好的储存条件，南方天气的潮湿，风雨的浸润，时光的磨损，以及爱它却又不得不使用它，每一次翻看就是磨损一部分。那些卷起边边角角不能说是不爱，反而恰恰说明爱之深切。
那本成语词典打开了我的另一个世界。原来那么长一个故事，那么长一句话，那么深刻的内容，竟可以浓缩成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原来我们并不需要说那么多，写那么多，或是一再的重复，也可以那样的有力量。我震惊了，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震惊是一种多么不可思议，多么难以描述的情感。所以，它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或者说对于喜欢它，并愿意花时间去懂它的孩子来说，它是珍贵的，它是深刻的，它是难以忘怀的存在。这是我的另一个禅，对于爱的禅。爱，而欢喜，欢喜，而深刻。
我不记得多少个夜里，我翻开这本成语词典，那样小小的，对于那时候的我，那样厚厚的一本成语词典。我不知道，这算是它本身就有这么一个魔力，还是仅存在于那时候的我，它才有这种魔力。
成语词典，想必绝大多数人都有一定的认知。每一个成语背后都有比成语本身更多的内容，或寓言故事，或解释，或阐述其缘由，出处，最终而凝聚成一个成语。我就是伴随着这样的一页一页的内容入睡的。睡得很踏实，很安稳，也很平和。那是我所能触碰到的远超于当下的更丰富的世界。我很满足。
之后的日子，懂它，学习它，使用它，这更像是对文字本身的探索，但不是这样的，最起码，如今的我再次想起它，不会这么去想它。它应该更丰富，它是智慧，是生活，是思考，是一个个生命。在我用它时，它便活过来了，为一个个故事，为一篇篇作文，为一次次习题，在我的思考和理解中，它活过来了，像极了一个生命。这也是我的一个禅，在生活之外，在思考和理解中得以活过来的另一种生命，另一个禅。
在后来的日子，我却将它遗忘了，当然，在遗忘之前它还经历过这么一个过程，那就是执念。这是让我最不能释怀的地方，源于这执念，也源于我的虚妄。
后来，我的作文里开始出现了成语，为此我获得了老师的嘉奖。有口头的，也有物质的，但我知道我更在乎的是口头的认可。少年的骄傲，有时候来的就是这么不可思议，虚荣、自负、渴望被理解、渴望被认可，也愿意被这种感觉所捆绑。
所以，可以想象，之后的日子我便不能恰到好处的使用它了。我有顾虑了，我有了惶恐和希望得到更多。在这种忐忑之中，我也失去了它。我的作文开始出现了堆砌而成的，毫无生命的成语。不再是恰到好处的运用，而是刻意的使用，甚至以更多次数的运用理解为聪明、智慧的体现。有了这因，就有了与之一起的果。老师的批评接踪而至，成绩一塌糊涂，写的作文不知所云，成语变得不再有力量，或者说是我亲自毁了它的生命。而它，始终是它，可是在我的禅里它变得不再是它。
我开始变得无所适从了，由最开始的生疏，到得心应手，再到忐忑不安和不知所措。人一旦陷入某种执念，就容易变得极端，这也就意味着毁灭。有这么一句话，“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有人将此翻译成：“上帝若要其毁灭，必先让其疯狂 ”。深以为然。
越是无所适从，就越想突破，越想着突破，反而就破坏了其原有的力量。我不停的使用它，我以为量变能够达到质变，然而错误的方向将我引到了别处。我变得更加难以把握每一个成语的含义，过度的解释，过度的让内容服务于成语，百般讨好。这时，成语也像是有了自己的脾气，它倔强而冷漠，甚至我感觉到来自它的嘲讽。我无法掌控它了，用得越多，顾虑就更多了。这是疯狂的表现，既疯而没有自己，狂而不知所谓。
最终，是我，爱它是我，赋于它生命的是我，毁灭它的也是我，失去它也就变得无可厚非了。爱的反义词是什么，我想遗忘大概是一种了。这其中经历的我理解为禅，放下的一种禅。执念，即妄。
鹿九
2019年8月于厦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