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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张子静,被家庭遗弃的孩子(上)

2016-09-29  本文已影响1287人  陈芝麻绿豆

张爱玲是少有的看着看着,会突然不喜欢的作者,因为她的文字行间,透着一股冷,刻薄又苍凉,不疾不徐的,渗透到骨子里,令人望而止步。

有多冷?

“你新嫂子这两片嘴唇,切切到有一大碟子” 《金锁记》里曹七巧在儿子洞房的那天晚上这样评价她的媳妇。

七巧似睡非睡横在烟铺上。三十年来她戴着黄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杀了几个人,没死的也送了半条命。她知道她儿子女儿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着腕上的翠玉镯子,徐徐将那镯子顺着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轻的时候有过滚圆的胳膊。”

——《金锁记》

当初真被惊吓到了!

诚然,张爱玲也不尽是冷的!

《张看》里,她爱吐槽:“我是文武双全,文能够写信,武能够纳鞋底。”

自恋又通达:她说上海人:“一年前回上海来,对于久违了的上海人的第一个印象是白与胖。在香港,广东人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还要黑,马来人还要瘦。看惯了他们,上海人显得个个肥白如瓠,像一代乳粉的广告。”

张爱玲的文字里,仿佛藏着2个人,一个沉静如冰,一个热情似火。

那是她对人性的怀疑,以及冷眼旁观洞察后的戏谑!

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抑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上。              ——《茉莉香片》

而生活中的张爱玲,则更多倾向于沉静如冰的一面,基本可以说是,凉薄。

凉,是她与这个世界的相处方式?

1955年,张爱玲转道香港,打算到美国去,并没告知她唯一的弟弟张子静,他一如既往来看望她,却被姑姑告知:“你姐姐已经走了”,然后把门关上了!

“我走下楼,忍不住哭了起来,街上来来往往都是穿人民装的人。我记得她有一次说这衣服太呆板,她是不穿的!”——《我的姐姐张爱玲》

张子静感到被不爱穿人民装的姐姐抛弃了,从此,二人至死没有再见!

1957年,张爱玲的妈妈黄逸梵在伦敦病重,来信只盼见女儿最后一面。

她以为母亲管她要医药费,彷徨拒绝,只寄上100元美金;

大约一个月后,母亲病逝,再几个月,她收到母亲的遗产,一箱满满当当的值钱古董!

1986年,寂寞又潦倒的张子静60多岁了,还想着娶个媳妇,几经周折,终于辗转和张爱玲联系上。

他给她去信,在信的最后,他说他交了个女朋友,但没有钱买房子。

张爱玲的回信里面有这样的句子:“没有能力帮你的忙,是真觉得惭愧”,又说“其实我也勉强够用”。

张爱玲去世后,把她的遗产全部留给她的朋友宋琪夫妇。

对其他人,同样不留情面。

她批判好友炎樱,“被金钱冲昏头”、“她(张爱玲)死了也不会放在心上”;批判父亲,批判舅舅“是酒精缸里长大的孩子”;批判傅雷是个搞婚外情的变态神经质。

(《花凋》中写舅舅)……接下来的情节,一段比一段赤裸,对我舅舅的批判也越来越不留情:“郑先生是个遗少,因为不承认民国,自从民国纪元起他就没长过岁数。虽然也知道醇酒妇人弄口鸦片,心还是孩子的心。他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子。”前几句或许还可以接受,但是“酒精缸里泡着的孩子”这一句,让当时48岁的舅舅暴跳如雷。——《我的姐姐张爱玲》

用现在的话,就是各种撕。

她不但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苛刻。

她说:“生孩子做甚,生出死亡来”,”“反正你也不会有好结局的”,所以选择流产,拒绝成为一位母亲。

所以有人说,即使再欣赏张的才华, 也无法喜欢她。

但,这能怪张爱玲吗?

她也没错。

她说:“如果你认识过去的我,也许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耶稣的被出卖,要从犹大的童年受伤害说起”

张爱玲的冷,源于原生家庭的冷。

说到张爱玲显赫的父系祖辈,大概现代人都略知一二: 祖父张佩纶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朝廷重臣李鸿章的长女,外曾祖父黄翼升是清末长江七省水师提督。

然而,这些都是外人看到的,真实的情况寒碜多了:张佩纶和李菊耦结婚后生下一子一女,即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和姑姑张茂渊。

张佩纶早逝,留下李一人带着2个孩子,李非常节俭,并且性情古怪,为了儿子不与“同族子弟学坏”,把儿子张志沂当女儿养,为的是叫他害羞,不敢出去见人,也就无从学坏,对女儿张茂渊却格外纵容,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母亲黄逸梵,本名黄素琼,是将门之后,父亲黄宗炎因正妻一直无子嗣,纳了姨太太生下龙凤胎,便是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和舅舅黄定柱;

黄逸梵从小便生活在极其古怪的家庭氛围中,管黄宗炎的正妻叫母亲,生母却叫二姨太,孤儿寡母地位低下小心翼翼地在整个家族中生存;

黄逸梵相当有个性,决断、果敢,渴慕新潮,崇尚女子自由独立,后来她选择了一种谁也想不到的生活方式。

同样在缺爱、压抑、冷漠的家庭氛围中成长起来的父母,在面对下一代养育的问题时,有的会自省,反思,趋利避害,下意识地摒弃过去的家庭观,努力给子女营造一种更有爱、自由、温暖的家庭模式;

有的则可能会将在原生家庭所经历的创伤无形中延续到下一个家庭,甚至变本加厉,倒不是故意,而是因为不懂。

心中无爱的人,如何传承爱?心灵从来没自由过的人,如何有予人自由的条件?

张志沂和黄逸梵,是后者!

两人的结合,看着是一对令人称羡的金童玉女郎才女貌,无奈一个是清朝遗老,守旧,赌钱抽大烟捧戏子找姨太太;一个是新派,勇敢,多情,向往现代文明。

那些年,她是不开心的!对于丈夫身上如影随形的旧社会的腐败习气及堕落,她感到窒息,她直接发言干预,但无果,最终用了最激烈的方式以示抗议——离家出走。

28岁那年,黄逸梵以出国留学的名义撇下丈夫远赴英国,同时被撇下的还有不到4岁的张爱玲和3岁襁褓中的张子静。

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昕到父母的争吵,面对他们的恩怨分合。我们的童年与青春时代,是由父母的迁居、分居、复合、离婚这条主线贯穿起来的。其间的波折和伤害,姐姐的感受比我更为深刻。

——张子静《我的姐姐张爱玲》

两人最终在张爱玲8岁时,离婚。

从此,张爱玲两姐弟的生命中,母爱是一生都匮乏与缺失的字眼!

而父亲,带给张爱玲的是,委曲,冤枉,质疑,嫌弃,以及惨绝人寰的暴打、软禁、绝情!

我不能够忘记小时候怎样向父亲要钱去付钢琴师的薪水,我立在烟铺跟前,许久,许久,得不到回应!

——《童言无忌》

年仅9岁的女孩,敏感又倔强,在自尊与委曲之间等待父亲的施舍与裁判。

父亲娶了继母,在继母的遏制下,她只能穿继母穿剩的“碎牛肉色的旧棉袍”,这对于独立特行的张爱玲,简直是噩梦。

一个人幼年留下的心理阴影往往会伴随她一生。

于是,这也不难理解张爱玲对钱毫不掩饰的热爱以及对衣服的挑剔:我喜欢钱,一学会了“拜金主义”这个名词,我就坚持我是拜金主义者。

最终这对父女彻底决裂!她遭到了亲生父亲的毒打、软禁。

我父亲趿着拖鞋,拍达拍达冲下楼来。揪住我,拳足交加,吼道:"你还打人!你打人我就打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我觉得我的头偏到这一边,又偏到那一边,无数次,耳朵也震聋了。我坐在地下,躺在地下了,他还揪住我的头发一阵踢。终于被人拉开。”《私语》

弟弟张子静后来的回忆也证实这一段。

我父亲不问青红皂白,跑下来对我姐姐一阵拳打脚踢,把我姐姐打得倒地不起还不罢手。他打我姐姐时嘴里一直说着:“今天非打死你不可!”幸亏我祖母留下的老佣人何干不顾一切去把他拉开,姐姐才没有真的被他打死。

后来终于脱离父亲失温虚伪的家,逃到母亲那里。

不料母亲的世界,就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瞬间出的光芒须臾消失一样,带给她的同样是幻灭。

所有人,都在遗弃她

事实上,黄逸梵对她不可谓不好,尽了义务送她读书,请家教补习功课,还专门训练张爱玲如何成为一个优雅的名媛。

可张爱玲完全不是那块料,走路跌跌撞撞,笑时嘴巴大咧,哭时嚎啕放声,黄逸梵不可谓不失望,加上当时经济拮据,战争爆发,物价飞涨,她坐吃山空,靠贩卖祖上留下的古董度日。

坐吃山空,这对于她是极大的讽刺,追求现代文明,嫌故土“不洁净”的她,这跟她那纨绔前夫又有何区别?

她“自顾自”的质疑、埋怨、批判如火山般喷发,冲着女儿咆哮,甚至称之前就不该照顾她的伤寒病,为什么当时不死去!

一般她发泄完便该干嘛干嘛去了,留给女儿的则是长久的不安、难堪、惶恐:“我觉得我是赤裸裸的站在天底下了,被裁判着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因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

与母亲相处的难堪一直在持续着:伸手向母亲要钱,要面对她阴阳怪气的抱怨,所以为了省钱,宁愿走很远的路去坐电车;母亲在家中与情人约会,她被赶出去,躲到阁楼上,甚至想过跳楼,让地面好好亲吻自己;在香港读书,母亲住半岛酒店,她暑假却只能住学校宿舍(只收容难民穷人)。

母亲处处精明世故,越发显得她的笨拙,对于双方都是煎熬。

在未成年子女最初的世界里,父母作为社会的化身,授予了他们各种特权,这种特权应该是被爱、温和、宽容、感恩包围着的,而当这些一旦过早被剥夺,他们和父母、和世界的关系,便变得冷漠、尖锐、紧张。

换句话说,在一个孩子眼中,父母就是全世界,他们和父母的关系,决定了他们日后将如何与这个世界相处。

压断两人关系最后一根稻草的,是在香港。

赏识她的历史老师佛朗士,知道她的境遇,以私人嘉奖的方式送她八百块奖学金,张爱玲欣喜地拿给黄逸梵,不料黄逸梵却疑心她与教授有私情。不久她发现那笔钱被母亲输在牌桌上。

杨露以为女儿必然是以身体作了交换,她催促琵琶亲自前往老师住处道谢,之后并偷偷窥看琵琶入浴的身体,想发现异状,这事却使琵琶感到羞辱极了。——张爱玲《易经》

金钱与冷漠,最终消磨掉她与母亲的感情!

张爱玲感到再次成为弃儿,这一次,否定她,贬低她,伤害她的是她美丽的母亲。

她决定,一定要把妈妈花在自己身上的钱还给她!

抗战后黄逸梵再次回到上海,张爱玲用自己的稿费,换成两条小金条,放在手心,笑着递过去,感谢母亲为她花了这么多钱,“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这一招聚集着的冷漠与决绝,彻底击败黄逸梵,她落泪了,她说“就算我不是待你好过的人,你也不必如此对我,‘虎毒不食子’!”

或许至此她终于明白输掉那八百块对张爱玲的打击了!

黄逸梵再次离去,去了她认为洁净的欧洲,不久,张爱玲也离开去了美国,两人此生再没见。

有人说,在原生家庭受到的伤害,心理上的弃儿,只有恨只有冷漠!

然而也并不是不能痊愈,有很多方法,比如自我救赎,比如,遇到一段足够好的婚姻!

可惜,张爱玲遇到的是胡兰成。

一个与她父亲气质相似,秉性相似,甚至更风流快活的男人。

老实说,看胡兰成的样貌,以及他的《今生今世》,这人从没为自己的所为(包括政治上、情爱里的)感到丝毫的羞愧,甚至沾沾自喜的嘴脸,总忍不住扼腕!

他无法给她想要的现世静好与安稳,除开三段婚姻,又是小周,又是范秀美,佘爱珍,流亡途中更是一路留情,与各种女人欢好。

都在遗弃她。

她曾经历过父亲的家,母亲的家,胡兰成的家,却都不是家。

她华丽的前半生里,她只是想要一个家而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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