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念
到了后半夜,甲板上是没什么人的,大伙儿不是在值更,就是已经睡觉了。
大海似乎也累了,拖着浅浅的鼾声,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舷,发出阵阵的哗哗声。这是海员最爱的声音,像极了儿时母亲的轻唱,在她深情地指引下,很快就能进入梦乡……
推开后甲板的水密门,他扫了周围一眼,一如既往地空旷,果然一个人也没有。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想一个人静一静,有太多话想对自己说,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扰。
这是出海的第十天了。十天,对一个海员来说,不过是家常便饭。只是这次出海的时间格外长,至少是两个月,也可能是三个月,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期限。
对于脚下踩着陆地的人来说,两个月也好,三个月也罢,也就眨巴眼睛的功夫,并不觉得它有多难熬。可对于整天漂在海上的人来说,这两个月就显得格外的长了。身体上的折磨倒是其次,枯燥而重复的生活会让你陷入焦躁,然后开始扳着手指头过日子。
时间这东西,脾气怪得很。你越是盯着它,赶它走,它越是赖着不肯走;可你要是一个不留神,它又变成了只矫捷的兔子,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海员之所以喜欢聚在一起侃大山、打牌,就是为了把时间驯养成一只矫捷的兔子,在昏天黑地中相对早的靠上岸。
不过,他是个例外。他并不是排斥打牌、侃大山,相反的,他也能从中感受到快乐。只是,这种停留于感官的快乐,并不能完全的令他满足。他的快乐是怪异的,即使突如其来的伤感,也足以让他产生一丝丝快意,因为这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和特殊。人们都是厌恶分离的,他虽然也不热衷,但是他还能从分离中萃取出别样的滋味,比如对妻子的想象,对回忆的再加工,而这足以对抗分离带来的苦楚。
想到还有许多日子要和大海在一起,他觉得应该再做点什么,不然等到和妻子重逢时,如何让她明白自己从未停止过对她的思念,自己又是如何每天在海上陪伴着她的?要不开始给她写信?对,就是给她写信。虽然注定是寄不出去的,但是不妨碍在靠岸的时候,一股脑地交给她啊!到那时候,她手里捧着的可不仅仅是一封封的信了,那是丈夫对妻子沉甸甸的爱,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浪漫的礼物?
他要把自己变成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舌头,她的肌肤,把他和大海的故事,用他的描述方式传递给她,就像她也在这艘航船上一样。他还想着,只要自己一提起笔,妻子就在对面坐下了。他可以尽情和她倾诉,还不必担心陷入尴尬的沉默,因为他知道她会如何回复自己。毕竟,他们认识快十年了,彼此太了解对方了。
他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既然起心动念了,那就一定会去做的。主意已定,他给自己点了根烟,伴随着腥咸的海风,他感觉自己变得越发清醒,甚至还有点儿兴奋,仿佛明天就是他们相拥在一起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