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萼晚留香۞▏第二十二章 寓蜀当归

再说贺监，贺知章。辞官还乡之时，已年高八十有六。离京之际，将京城寓所捐为道观，玄宗特赐观名“千秋”。临别之时，君臣依依不舍，玄宗下诏在京城东门设立帐幕，让百官为之饯行。玄宗亲赋诗为之送行，诗云：“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独有青门饯，群英怅别深。”

贺监自还乡一心向道。每日但饮酒赋诗，研习道学。其家门口，每日有一老叟骑驴经过。乡人均不知其家之所在，亦不知其所来何处。贺监奇之，乃逐之问道。老叟闻贺监到来，待之甚恭。其家中亦无他人，只一个使唤童子。二人攀谈，贺监知其善修道炼丹之术，乃大喜。一日，贺监取一珍藏数载之明珠，赠于老叟，向其求道。老叟得珠，即令童子易饼与贺监同食。贺监心念宝珠何以市饼，老叟道：“尔悭吝之心不除，道何以成？”言毕大笑，其貌亦变，贺监抬眼一望，此老叟竟是原银青散光禄大夫，通玄先生张果。张果之言令贺监顿悟，乃平地飞升，与张果入山求道，自此人不知其所踪。

在京方士辈，只有李泌为玄宗所尊信，时常召见。一日，玄宗召李泌入宫，告以欲学隐身法之意。李泌道：“隐身法乃仙家借以避俗情缠扰，或遇意外仓猝相逼之事，聊用此法自全耳。陛下乃天下之主，为何要学这隐身法？”玄宗道：“朕学此法，亦藉以防身耳。”李泌道：“陛下万乘之尊，兼此太平盛世，车驾所至，百灵呵护，何需以此法防身耶！陛下若学得此法，万一遇不良术士，能破此法者，那时如白龙入鱼腹，必为其所困矣。”玄宗道：“朕学得此法，不过在宫中聊为偶戏，决不轻试于外，幸即相传，望先生万勿吝教。”李泌此时，当不过玄宗再三恳求，只得将符咒秘诀，一一传授，并教以学习之法。玄宗大喜，便就宫中如法研习。及至习熟试演，始则尚露半身，既而全身俱隐，但终不能泯然无迹。或时露一履，或时露冠髻，或时露衣据，往往被宫人觉见。玄宗立召李泌入宫，要他面作此法来看。李泌把手向空书符，口中念念有词，即时不见其形，少顷却见他从殿门外进来。玄宗便也学他书空作符，捻诀念咒，却只是隐了身子，露出衣冠。内侍们都含着笑。玄宗问道：“同此符咒，如何自我做来，独不能尽善？”李泌道：“陛下以凡躯而遽学仙法，安能尽善？”玄宗因演隐身法不灵，致被左右窃笑，已是怀惭无地了。见李泌对着众人，说他是凡躯，好生不悦道：‘神仙起始少不得也是凡躯，如何凡躯便学不得仙法，还是传法者，不肯尽传其诀耳！”说罢拂衣而入，传命李泌且退。自此玄宗心中怀怒。

恰值宰相李林甫夫人患病垂危，林甫闻李泌常以符药救人，特亲自前来求他，救治夫人。李林甫求之甚切，李泌说道：“夫人禄命已尽，不可救疗。况夫人幸得善终于丞相之前，生荣死哀，其福过丞相十倍矣，何必多求。”李林甫见其如此倨傲，也心中怀怒，是夜其妻果死。过了一日，杨国忠夫人亦忽然患病沉重，杨国忠奉着杨贵妃之命，来求李泌，要他救治。李泌道：“仙术只救得有缘且行善之人，夫人夙世既无仙缘，今生又无美行，此生得享人间富贵，又得命寿终于内寝，已为万幸矣。岂复有方有术可疗？七日之后，名登鬼箓。”国忠怒道：“不能相救也罢，何得妄言谤毁？”遂回报杨妃。杨妃大怒，泣奏天子，说道：“李泌谤毁宫眷，大不敬上。”李林甫也便乘间奏他妖妄惑众。玄宗已是不悦，况又内外谗言交至，激成十分大怒来了，传旨立即将李泌斩首西市。李泌在寓邸闻命，呵呵大笑，也不肯绑缚，直飞步至西市中伸颈就刑。钢刀落处，并无点血。但见一道青气，从头顶中直出，透上重霄。玄宗一时恨怒，立即命斩李泌。旋即自思他是个有道术之人，何可轻杀。连忙呼内侍快传旨停刑。及到时却已早杀过了。玄宗懊悔不已，命收其尸首，用香木为棺椁成殓。及至下葬之时，内侍报棺中一无所有，不见李泌尸身。玄宗乃知李泌复去矣，嗟叹说道：“神仙之幻化如此，朕徒为人所笑耳！”至七日之后，国忠夫人果然病死。玄宗闻讣，不胜嗟悼。

玄宗因国忠夫人之死，益信李泌之言不谬，念念不忘，然已无可如何。遂命内侍辅缪琳往各名山寻访迎请李泌还朝。缪琳率了圣旨，带着仆从车马，出京赶行，忽闻路人传说：“李泌先生隐于衡山。”辅缪琳即令仆从人等，望衡山一路而行。既入衡山，山路崎岖，甚是难走得很。忽见山岭上，一个少年道者迤逦而来，那道者一头歌，一头走，渐渐行至马前。辅缪琳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不是别人，正是李泌。辅缪琳连忙下马作揖，问：“仙师无恙？”李泌笑道：“天子尊礼神仙，却如何把贫道恁般相戏。”辅缪琳道：“天子方悔前过，伏祈仙师同往京中见驾，以慰圣心。”李泌笑道：“吾自有面君之日，但非如今。你不必多言。我有一封书并一信物寄上于天子，你可为我致意。”即刻于抽中取出一封书来，内有一物，付与缪琳收了。缪琳道：“天子正有言语，欲叩问仙师，还求师驾一往。”李泌道：“无他言，但能远却宫中女子，更谨防边上女子，自然天下太平。”说罢，举手作揖而别，腾空直去。缪琳同从人等，无不咄咄称异，想道：“仙师既决意不回，不如回京复奏候旨罢。”主意已定，遂趱程回京。直到宫里，见了玄宗，细细备奏衡山遇李泌之事，把书信呈上。玄宗大为惊诧，拆视其书，却无多语，只有四个大字，下注一行小字。道是：安莫忘危外有一药物名日蜀当归谨附上。玄宗看了书同药物，沉吟不语。缪琳又密奏李泌所云宫中女子、边上女子之说。玄宗想道：“他常劝我清心寡欲，可以延年；今言须要远女子，又言莫忘危，疑即此意。那蜀当归或系延年良药，亦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