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往事

从市州一级的行政归属算，我是白银人，家在离这座工业城市70公里外的农业县——景泰。但甘肃所有城市中，我对白银竟是最陌生的。或许是距离兰州较近的缘故，每次出差到白银都来去匆匆。即使偶尔过夜，也从未看过这座城市的夜景，次日干完活儿早早离去。

今天又去了一趟白银。半天时间，一直在占地13多平方公里的银光厂内活动。在这个范围内，可以看到家属区，菜市场，医院，公园，学校……能找到一切人类社会的相互关系，也足以细细地去感受这座城市的经纬。

这是一座典型的工业城市，1950年代，白银公司、银光公司等一批厂矿的设立，让这片离黄河不远但贫瘠的土地上染上浓厚的工业气息。不管来自哪里，人们操着东北味的普通话，用工人阶级典型的生活方式扎根落户，工作，生活，繁衍后代。因此，在银光的厂区里，几乎可以看到这座城市的缩影。

银光是兵器集团下属的一个生产炸药的企业，却在绿化方面坚持了60年。为啥要种树？老徐是银光二代，也是银光园林处的负责人，他的回答简单：把人留住。建厂之处，老徐的父辈们从山清水秀的南方和沿海地区以支边报国的名义，来到这片土地上。当年据说全市只有七棵树，对环境绝望的人们既然选择了这里，只好改变环境。所以，种树一直伴随着几代银光人的生产和生活。

1982年，老徐15岁的时候从江苏老家来到白银，眼前的荒凉和工业气味让他失望透顶，“这里不是我待的地方”。但是从西南农大园林专业毕业后，他还是被分配回了银光。在企业的社会职能陆续交给地方后，银光的园林处保留到了今天，也让老徐幸运地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一直有用武之地，从他对每棵树如数家珍的介绍中能感受到他的工作幸福感。

老徐爱树，并不是因为专业。每个银光人都爱树，毕竟这片1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当年只有一棵老柳树，是全市的七棵树之一。在这里种活一棵树比养活一个孩子还难，当年创业艰难的银光人60年里在这里繁衍了数万子孙，也种下了7000多亩的树。

在我脑海里，对白银的记忆不多。以前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以这样的角度去看这座名为故乡的城市。5岁那年，我跟爷爷来过一次白银，也是上大学前唯一一次走出景泰县。爷爷兄弟六人，他排行老四，尕爷（六爷）在很小的时候被送给了一个白银的亲戚，按照年龄推算，应该还是1949之前。从我记事起，爷爷就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被送人的尕爷的励志故事。在白银长大成人后，尕爷进银光厂当了工人，后来听广播自学英语，熟练到可以为这个军火企业洽谈国外业务的时候当翻译。5岁那年白银之行的记忆在我脑中已荡然无存，对尕爷的形象也完全失忆。从那之后，“等你长大带你去白银找你尕爷学英语”，成为爷爷最终没有兑现的诺言。爷爷去世后，我们的大家族就跟尕爷彻底失联了，据说他退休后跟子女生活在兰州。

今天跟银光厂的人交谈时，有好几次我都想提起自己5岁那年的银光厂之行，但是想到我连尕爷的姓名都不知道，就放弃了这个话题。去年有一天，几个堂叔在我家喝酒，说起要想办法找到尕爷认亲。奶奶在旁边念叨，爷爷给她讲过尕爷说的一句话，“以后家里再困难，也不要把娃娃送人”。想必尕爷在寄人篱下的成长时光里，也经受过一些磨难。

回家后，给老爸打电话问尕爷的姓名。下次再去银光，一定打听尕爷的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