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煨只坡芋当饼尝

2018-11-01  本文已影响152人  雁韧
母子•雁韧摄于北海银滩。煨只坡芋当饼尝

我们在人生的历程中,往往会认识某个人,对他的音容笑貌,为人处世的性格,他所做的一些事情,往往有所了解,有些印象,遗憾的是,却不一定知道他的时生月日,或生卒之年。我所认识的智叔和高婶,就是如此。

1968年12月,我上山下乡到红土村时,智叔约莫40岁左右。他身体壮实,手脚粗大,一身力气,脸堂红润。

你如果单从表相看,或许会误以为他是一个粗人。其实呢,只要你观其行,听其言,就会发现,这是一个乡下奇人,他心灵手巧,耿直厚道,待人诚恳,热情热心。

那些年,书生气十足的我,因为力气小,对农事一无所知,在劳作、生活中,就曾得到他的许多关爱和帮助。

那时候,智叔家只有三间土墙茅舍,座落在村东的杂树林里,临近水井,面对水塘。门前的灌木杂树,已被他清除,只留下两棵龙眼树,如卫兵站岗放哨似的,分列两旁。

他家门前的院子,整理得一片平坦。房前屋后的排水沟,用大小相当的石片铺底,用麻石砌筑水沟两侧,通畅,干净。而这一切,全凭他一人之力。

智叔的妻,高大壮实,有电影女篮5号或后来看到的国家女排姑娘们那般的身材,只是人到中年,历经沧桑,经受过生活的种种磨砺,已无姑娘们的美貌如花而已。

我们称呼她高婶,村中一些对她不敬,或无好感,又喜开玩笑者,则叫她高婆,喊她班长,或揶揄她为外交官。

这高婶,原是石城西边人。据知情者说,她曾经结过婚,还为人家生育过儿女。不知是离异了呢,抑或她原来的丈夫,已谢世?我当时太年轻,并不懂得细考,没有追根究底。

高婶真会生养,嫁给智叔十余年间,竟生了七男两女。有爱开玩笑的村民,在辛苦劳作中,往往突然间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高婆,高婆呀,你生那么多男女,吃饱都做那个工么?”高婶张口就是一句:“你这个粪箕!”智叔则含笑不语。

智叔一家十一张口吃饭,两大陶盆薯丝粥放到桌面上,你一碗,我一碗,三下五除二就见了底。

昔日的乡村,多子多福,儿女成行,人丁兴旺,不受人欺,被认为是福分。你可以说他封建思想严重,但这已经是历史上根深蒂固的一种观念,亦是事实。

智叔家那九个孩子,当时最大的未满14周岁,最小的还在哄奶,自然也是一种生活负担。那班高低佛,挤在一起,难免你踹我一脚,我搧你一巴掌,你扭扭我,我捏捏你,哭哭闹闹,家常便饭,时有发生。于是,自有好事者编歌唱:“三更半夜儿哭咪?父占母前儿哭奶”,成为田间地头的笑谈。

当年的乡村,实行集体所有制,出勤记工分,按人口和工分分粮。智叔一家,是村里最大的超支户,连口粮都没有足够的工分值去相抵。其生活的窘态,可想而知。

他们的儿女,总是一身褴褛,没有一件好衣裳。几个小不点在冬天冷冷的日子里,还赤身裸体,在村巷奔跑嬉戏,你追我赶。

令人奇怪的是,他们通体红润,一脸粉红,宛若将熟未熟的蘋果,尤如将开未开的荷花,脸蛋儿忒招人喜爱,从没有感冒发烧之类的病况。

日子一长,我终于悟出了道道:他们吃的野味多了,既补身体,又成天奔跑,身体素质好,自然增强了免疫力和抵抗力。

智叔的能耐,不仅在于他耕作技术的娴熟,力举谷场上的石碌碡,脸不变色,气定神闲,还在于他能让一个妇人,为他生了那么多男女,仍能将他们养育成人。

发春水时,青蛙交配,鱼虾赶水,大雨滂沱,风吹翠竹。智叔便戴好斗笠,披上蓑衣,腰系鱼篓,手拿电筒,肩扛竹器,到田垌捕蛙装鱼。天黑墨墨的,他手握电筒,往来奔跑,听蛙鼓阵阵,流水哗哗,兴奋莫名,满载而归。

农忙时节,犁田耙地,他腰系竹篓,见到田螺、田蟹、鱼虾、闷狗、黄蟮、泥鳅,凡可吃之物,无不“请君入篓”。

秋收前夕,田水渐干,水稻将熟未熟之际,满垌金黄,他会带上一把砍刀,一握从牛尾巴上扯下的长毛,到田野去看地势,专拣那地势略高的小块稻田,砍来一把把带刺的灌木树枝,将田周边的田基,围得密密实实,间中留几个出口,用打成活结的牛毛,两头系好。那些飞进田里吃饱了的鹧鸪、鹌鹑,自然入套,被他一一捕获。

候鸟南飞,在甘蔗地栖息觅食,他会带上费了许多功夫自织的捕鸟之网,同他的孩子,一起到蔗海中布阵,悄悄的将网安装成凹字形。然后呢,父子各持竹枝,排队前进,一边扫响蔗叶,一边嘘嘘呵呵地呐喊,他们家那闻惯了鸟味的黄狗,更是兴奋莫名,穿梭似的在甘蔗丛中,欢奔乱窜,汪汪不止,吓得那些候鸟,惊惊惶惶,懵懵懂懂,自投罗网。

入冬时节,天气渐寒,溪水日干,蛇蛙封洞,果狸出没,水獭觅食。智叔砍了些碗口粗的野棕榈,砍成一节节,每节约一米长,扎成竹排状,置于野獭、果子狸出没的地方,用一根棍子斜撑起来,末端用绳子系一条小咸鱼,排背则垫上几个草坯。那物夜间出来四处觅食,闻到鱼腥味,不吃白不吃,没有不往棕榈排下钻的,岂料其死之将置?嘴一咬鱼,木棍一斜,棕排压下,它动弹不得,翌日就成了智叔家的美食。

智叔捕捉乌龟王八,更是简单便捷。用一个装过咸鱼的大竹筐,装一大把番薯藤在筐里,用一条牛绳,一端缚住筐耳,先将竹筐放进溪水中,一端捆在溪畔的树根下。翌日天麻麻亮,去将竹筐提起,就有龟鳖燉汤了。

智叔捕捉野物,还有多种办法。如捕捉竹鼠、坡龙、马鬃蛇、割竹笋、挖淮山、掘水芋,蜂巢蝉蛹,木耳鲜菇,种种野果,皆可成其盘中餐。正是这些山珍野味,给他一家补充了营养。

蚂蚁都要揾食,何况人乎?天生人,地养人。人在生活困难时期,为填饱肚子,是什么办法都想得出,什么方法都会用上的。当然,那时候,国家对生态环境的保护政策,也没那么严,饥饿的人们,更无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智叔再能,在这个物质丰富的时代,他的办法也使不上,他当然也不必再那样做了。

可在那个时代,无论智叔怎么有能耐,肯努力,青黄不接之时,一家十一口人,粮食总难免欠缺。于是,就轮到女将上阵,高婶去展开她的外交活动了。

每逢急难,有朝无暮之时,高婶就会往合水、调丰、调川、陈家诸村,或前进农场的几个连队,找认识的人借钱粮,聊解无米之炊。而只要她出去走动一趟,总不会空手而归。她的口才、人际关系,让那些村妇望尘莫及,自叹不如,又未免有几分妒忌,无可奈何之时,就嘲笑她是智叔家的“外交部长”。

日子一长,在静观默察中,我终于悟到了高婶为人豪爽大方,待人真诚恳切,极守信用又以助人为乐的性格了。要是她有幸生活在这个时代,必定是“女汉子”,女强人式的人物。

高婶不是为借钱粮才同人家来往的。在平常的日子里,其家有好吃的,总愿意与人分享,决不会独食。我们初始下乡,六个知青同住在木匠端叔家。一天傍晚,高婶给我们端来一海碗煮熟的塘虱鱼,说是智叔从石井中捉的,让我们改善一下生活。

时令正是深冬,井里已经断了水源,只有一洼浊水了。

那是一口名符其实的石井,是在一个整体的大青石中开凿出来的井。其直径约三尺,深两丈有余。这口井已经有些年代了,他们的祖先为凿这口井,该费了几多功力!

高婶平日摘菜归来,总会送我们一把青菜,一握葱蒜,或几个萝卜。直到我们也能自供自给时,她才不再为我们送。

翌年秋收,砻出新米,她就送我们几只腊鸟,说给我们煮雀子饭,尝尝鲜。想到他们家儿女众多,嗷嗷待哺,生活如此艰难,还不忘关爱我们这些下乡知青。现在想起高婶那份宛如母亲似的关爱,仍有几分感动。

红土村有两种土特产:坡芋和番公薯,又叫坡甜薯。每于中秋节前收获,每户都能分到五六百斤。

一般人家,都会煮熟挑去集市,卖给那些买草织蓆的女子。每斤三角,她们买上伍角钱的薯芋,除自吃几个尝鲜充饥外,太多用手帕小心包好,带回去给侄儿侄女。

高婶呢,则将这些薯芋,分作若干分,分别送往各村或农场,给那些建立了“外交关系”、曾经救人急难,帮助过她的人家。那时候人穷,月饼并不象如今堆山塞海,煨只坡芋或几条番公薯当月饼尝,让孩子们也能感觉有一种过节的兴味,亦乐也!

俗话说:虾公脚,人心事。礼不厚,却让人家看到她那份真情,也就乐意帮她。

这些都是四十多年前陈谷子烂芝麻似的故事了,虽然平淡,如今想起,心里依然暖暖的。

吴鸿勇

2018年11月1日,写于遂溪玥珑湖畔。

玥珑湖掠影•雁韧摄。煨只坡芋当饼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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