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六十年代旧事杂货铺往日时光

北票—金岭寺

2016-10-31  本文已影响753人  慕读

吕文新:你的老家是哪儿的?

北票


北票,地名,我的家乡。

每当有人问起我的出身地时,总得要格外解释一番。近些年,出了个新词叫"北漂",输入北票的拼音时,一不小心就成了北漂。

北票本是光绪年间下发的龙票(煤矿许可证)中的一张。还有一张"南票",赐给了锦州附近的另一座煤矿。南票没有北票名气大。因为北票的煤太难采了,要挖进地表千米以下。北票煤矿因此创造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世界第一。当时的辽宁省小学算术试用(不知为什么永远是"试用")课本里有一道应用题,要求计算北票的"千米竖井"比美帝和苏修的矿井各深多少米。

北票现在的名气更大了。就在几年前,考古学家们认定,这块土地就是地球上第一支鸟——"中华龙鸟"——飞起的地方。

北票车站


北票车站是满洲国时期建的,砖混结构,墙体厚重。有尖顶、有廊柱、有拱门、有圆窗。尽管不是楼房,但却显得很高大。

站内分成三个面积相同的部分: 候车厅,售票厅和办公室(包含一个小卖部)。每个部分的面积都与一间教室差不多。到大学开学的季节,两个厅里都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北票车站还售站台票呢,五分钱一张。全国的车站,无论大小,站台票都是五分钱。全国的火车票和站台票也都长得一模一样,只有两张邮票大小,用的是很薄但很硬的纸板。写着车次和价钱的一面有肉色的防伪花纹,背面则是白色的,没有花纹。站台票的两面都是白色的,好像不在意防伪的问题。其实送站的人很少花五分钱买站台票,若是真觉得有必要送行,多花一毛钱就可以一直送到金岭寺了。

金岭寺


金岭寺,地名。拼音输入法里也没有这个词。

北票人不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金岭寺,也不知道这里到底有没有个叫"金岭"的寺庙。北票人到金岭寺,只是为了换乘火车。

北票—金岭寺


北票至金岭寺的铁路长约十五公里,票车运行三十分钟。

有门有窗的,买票才可以坐的叫"票"车;没有门没有顶的,只拉货不拉人的叫做"货"车;有门有顶,没座位没窗子的,既可以拉货,又可以免费载矿工上下班的叫做"闷罐"车。

票车的外面涂着绿色的漆,两端标着"YZ硬座车"。在车窗下面,还漆着一整条耀眼的黄色,正中间的位置,挂着细长的白底黑字的指示牌:北票—金岭寺。

金岭寺车站


是金岭寺这个小小的火车站点儿,把北票煤矿接驳到了锦(州)承(德)铁路上。北票的矿产资源,经这个节点,被运到全国各地。北票人经这个点,走向全国,走向世界。

在金岭寺等着换车出远门的人,都不坐在候车室里,而是提着行李,三三两两地站在月台上,翘首看着来车的方向。从北票到达金岭寺的时间都是按主干线的时刻表设计的,但主干线上的车晚点是经常的事,正点才不正常哩。

令人欣慰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旅客以及回家的游子们,在漫长的旅途接近尾声时,总会看到挂着"北票—金岭寺"牌子的绿皮硬座车,已经等在道轨上了。

提包


大学的第一个假期结束前,我一大早就去了北票车站,买好了车票。午夜时分,我必须等在金岭寺车站,换上去锦州方向的硬座车;第二天凌晨,到达锦州车站;等四五个小时后,换上去哈尔滨方向的硬座车;再接着哐当十八个小时。

那时年轻,一两宿不睡觉啥事儿也没有。那时气盛,自己提着行李出门啥都不怕。可是妈妈不放心,还把我当成没长大的孩子,非要替我装提包。

出门的人大多都有个绿色的帆布提包,上面印着白色的北京车站的图案,并标着"北京"两个大字。提包的形状和大小特别适合一个紧挨一个地挤在火车的行李架上,也适合驮在自行车后座上,更适合扛在肩膀上。

大吵了一架后,还没到晚九点,我就胡乱抓起几样自己的东西,哭着夺门而逃了。

爸爸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跟了出来。他已经把我的提包驮到自行车上了。至于里面到底装的是我想带的东西,还是妈妈想让我装的东西,已经不重要了。

到车站后,我跟爸爸说,我可以自己在候车室里呆着,让他赶紧回去安慰妈妈。

其实我本意是让爸爸快点儿离开,因为车站小卖部只营业到十点钟。这里是全北票唯一在晚上还能买到东西的地方。

我要买盒烟。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电影里,不论是英雄人物,还是反面人物,在遇到难题时,都会点上一支烟。并且没人认为在公共场所抽烟有何不妥,无论是在饭店里、在影剧院里、还是在公共汽车上、在火车上。

刚上初中时,我就和另外三个小伙伴,每人出二分钱,合买了一包"白杆"(烟盒及烟杆上都没印商标),躲进一处建筑工地里学着抽。虽然紧张得不行,但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不少。

今天晚上,我就是想抽烟。我要像个大人一样,大大方方地抽给别人看。并且不能抽一毛钱以下的,而是要抽有牌子的。我要证明我不是个小孩子了。

我学着大人的口气,对小窗口里的营业员说:

"给我来盒好一点儿的烟。"

"啥叫好一点儿的? 八毛钱以上带过滤嘴的,要两张侨汇券儿,你有吗?两毛钱以上的,要一张烟票,你有吗?"

"那,那啥烟不要票?"

"给,恒大,一毛五。要火柴不?一共一毛七。快点儿,我要关板儿了。"

目光


我极不熟练地地摆弄着烟卷和烟盒,火柴和火柴盒。抽烟的姿势自己感觉一点儿都不潇洒,吐出的烟雾直往脸上飘,呛得又是鼻涕又是眼泪地,嘴里感觉又干又苦。

透过烟雾,感觉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四下望去,候车室里面的人已经多起来了。那目光来自一个女同学,好像是我班的,正和几个送行的人说着话,时不时地向我坐的角落里瞥一眼。

高中时,男女同学形同陌路。由于我个子小,一直坐在第一排,所以对班里的女生名字都对不上号。再说我此时正是最沮丧的时候,不想见任何人。

场景一

她已经开始面对着我了,看我手里的烟还没放下,撇下送行的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一把抢过我的烟盒,又随手揪出我叼在嘴里的半截烟,和烟盒一起,狠狠地摔在地上,并踏上一只脚,把每只烟卷都碾得粉碎。然后大声对我喊道:"你真给咱高中大院的老师家丢脸!看我不把你的丑态晒到网上去"。

我不怕,那时还没有互联网。实际上,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亲近的女发小。家属院里的男孩子,从来就不和女孩子一起玩。

场景二

她已经开始面对着我了,看我手里的烟还没放下,撇下送行的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叫出我的名字,并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在的大学及所学的专业。为了和她说话,我顾不上吸我手里的半只烟,任凭它烧尽,也没时间再点另一根。她一直和我说话,直到检票上车后,仍没有停下来。到了金岭寺,她依然和我站在一起等着换车,也就一起挤上了同一节车厢。半夜路过的车,照例没有座,我们俩就一路站着说到了锦州,在换乘通向我们各自终点的列车前,还互相加了微信,忙乎得我把抽烟的事都忘到脑后去了。

就是因为那时没有微信,我从小学到大学,都没能拥有和女同学正常交流的能力。

躲闪


她没有面对着我,看我手里的烟还没放下,她没有撇下送行的人,但仍是时不时地瞥我一眼。

我不想被她盯着,提起提包,出了候车厅,到检票口排了个第一名。检票口前有两排长长的,已被磨得锃亮的铁栏杆,高及我的肩膀,间距仅够一人一排,没人能挤进来。

是我最先上的车,明明三节车厢都没坐满,她却偏偏选择了我坐的这一节。而且是过道的另一侧,仅隔几排的座位上,正好能看见我。

我把脸转过去,看着车窗。沿途没有万家灯火,车窗上反射的只是车内昏黄的人影。我看着自己那幅哭丧的脸,心里盘算着怎样摆脱她的目光。并在半个小时的行程中,尽量保持不动,以免招惹她的注意。

车到金岭寺,我抢先提着包下了车,站到了月台上一个最远最暗的位置。车来后,我并不急着上。而是观察到她已经挤上车后,才选了一节离她最远的车厢。那趟车人特别多,挤上去就谁也动弹不得了。

第二天早晨到达锦州后,所有乘客都立刻被淹没在人山人海之中,背包罗伞地奔向自己将要转乘的站台。我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再去摸那盒烟,也不知道它被挤丢到哪里去了。

痕迹


我们的青春时光是一片空白。只希望在北票—金岭寺的铁路上,还留有一点儿那个时代的痕迹。

听说金岭寺已被改称"北票南"。这名字念着就感觉不顺,又有点儿方位错乱。金岭寺即使没有寺,至少还有些诗意。

还听说,北票站已被废弃了。因为北票的旅客都改乘大巴去"北票南"赶火车了。

被废弃的北票站(吕革新摄于2010年)

又听说,北票现在的领导看着别的城市名字都叫"某京","某滨","某港"的,已开始打算把北票改名叫"川州"了。先不要说这两个字看着像是个南方城市,就是念着听着都怪怪的。北票口音里的"Chuān"和"Cuān"不分,而且家家都爱吃汆白肉,汆丸子,那这个"汆粥"有谁想吃呢?

要是真改了名,那麻烦可大了。虽然我不在乎我的人事档案现在哪里,可是我的新西兰护照上的出生地还写的是BEIPIAO呢。若是改了名,我就彻底没有根了。

出生地:BEIPIAO

等所有过去的痕迹都被抹掉后,我也许就永远也不可能想起那是谁的目光了。


吕文新
二〇一五年九月
于新西兰奥克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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