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落日，又见夕阳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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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风语阁文苑第171期“但求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主题作业。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题记
七十二岁的王长河抖着手，打开了自己鳏居的小公寓。他刚和网上相亲的女友林云红从云南旅游回来。
王长河手抖，不是年龄大身体有问题，是和女友旅游的激动还没有散去。他只要一想起他的小女友，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激动得浑身都有用不完的精气神。
王长河只有一个女儿，女儿和女婿恩爱，给王长河生了个乖巧漂亮的外孙女。小夫妻俩经营着一家火锅店，生意很是火爆，即使请了两个服务员，还是忙得分不开身。于是就把女儿送到了全寄宿学校，而王长河，自从老伴过世后，女儿女婿没有时间陪他，外孙女也不需要他照顾，每日里空虚许多。
一个人的时候，他时常想念过世的老婆子。想念他们从年轻时一路磕磕绊绊走来，唏嘘老婆子最后的那段时光。
老婆子是病去的。那病折腾了老婆子好多年，直到最后这半年突然就加重了，再没有给王长河一丝希望。
老伴得的是老年痴呆，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点儿木讷，不苟言笑。王长河只当她是心情不好，时不时地给她讲个笑话，或者从外面折一枝新梅，这些，似乎都不能换来妻子像从前一样展颜一笑。看着妻子看自己那有些陌生的眼神，王长河是慌的。他给女儿打了电话。女儿和女婿很快就来了把母亲送去了医院，各种检查化验后，医生说这是老年痴呆。不过发现的比较早，家人多陪伴，多锻炼，多用脑，保持个人卫生等等。医生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王长河怕记不住，特意拿手机录了下来。回到家里又整理成文字，自己每天对照着带着妻子去活动。
不擅热闹的王长河，带着有些小孩儿心性的妻子加入了广场操舞队。他们一起笨拙地跟着队友们学习跳广场舞和流行的各种啦啦操舞。妻子似乎对学啦啦操很有兴趣，虽然学得慢，但是学得认真。她知道自己得了老年痴呆，她也想让自己能够早点好起来。她还记得，王长河说过要和她一起去云南，去草原，去看海的。
王长河的小说获奖了，是个全国二等奖。去领奖的时候，女儿女婿都说让他自己去，但是王长河一意孤行，非要带上妻子一起。女儿不放心，王长河噙着泪说：“囡囡，我知道，带着她我不那么方便，可是你看你妈妈的情况，这次不带，以后，我怕再没啥机会了。”听父亲说到这里，女儿也含泪不再坚持，只是给父亲又多拿了许多钱。
那一次是在草原上颁奖。王长河带着妻子骑了马，喝了羊奶，吃了手抓羊肉，还看了草原落日，那漫天的红霞，映红了妻子有些苍白的脸。看着妻子有了红润的脸颊，王长河不由脱口而出：“都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王长河偏要说，但求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那几天，妻子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开心得就像个正常人。王长河甚至生出了错觉，以为从草原回去，妻子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为了验证自己的错觉，从草原回来后，王长河又带了妻子去看了医生。看着医生摇头，王长河的心也是一沉再沉。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自己其实也是知道本就是没有什么希望的事情，不过是他太想要妻子像在草原上时那样开心了。
王长河的心里苦闷，却又不能在妻子面前流露。于是，这种种心情，全部都诉之于笔端。王长河也是一个有毅力的人，在妻子老年痴呆需要不离人的陪伴中，还是完成了一部中篇小说，还在蕃茄上架了。这给了王长河莫大的写作动力，他把所有照顾妻子的间隙时间，都用来写作。其中也为妻子写了许多感人至深的诗歌。他常常用一口正宗地川普，给妻子深情地朗诵他写的诗歌。每当这个时候，妻子都是很安静地听着他的声音，眼睛盯着王长河，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王长河很多次都是读着读着就哭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从年少走来，吃了那么多苦，如今这日子开始好起来了，妻子却痴呆了，再也不能安享晚年了。
王长河有时候想，为什么不是让自己替妻子害这样一场病，为什么要让自己在这个年龄了还要承受这些？可是不管他心里有多少苦闷，面对妻子的时候，他都是那个耐心的王长河，他都是那个眼里充满爱意的王长河。
在王长河的精心照顾下，妻子的痴呆程度发展得很慢，他们就这样形影不离地过了差不多十年，直到去年，妻子突然中风了。这个打击，彻底击垮了王长河。因为痴呆了这么多年，妻子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平时有个头疼感冒都会让王长河纠心不已，更不要说这样一场中风了。妻子直接卧床了。
王长河在经历最初的灰心丧气之后，又咬牙站了起来。从医院出院回家后，女儿女婿没有时间，王长河一个人前前后后地照顾着妻子。喂饭、擦洗、置换，原本仅存的黑发也完全白了。最让王长河崩溃的是，明明才刚换了尿片，她又拉了，不得不又再重新擦洗置换。特别是有一次，大概是因为受凉了，王长河给妻子喂下饭，擦洗好她就吐了，吐得浑身还有被子上都是。王长河耐着性子换了一遍又一遍，妻子也吐了一遍又一遍。王长河最后流着泪在他的粉丝群里说起这个，还发了小视频。群里有个热心的粉丝说这个情况可能是胃受凉了呢。于是王长河按照粉丝教的办法，帮妻子把胃暖起来。终于妻子不再吐了，王长河也长舒了一口气。
看着迅速衰老的王长河，女儿和女婿决定把母亲送到养老院去。这样，每天王长河只需要去养老院陪着就可以了，照顾的事情都有养老院的护工来做。刚开始王长河也是不放心的 ，怕妻子在养老院里不能被很好地照顾。女儿女婿劝说他，你可以每天都去陪伴的，送去养老院只是为了减轻你的压力。你看看，你也那么大岁数了，给妈妈翻身都要翻不动了。最终王长河无奈地同意了女儿女婿的提议。
妻子去了养老院后，王长河总算可以晚上睡个好觉了。虽然一个人守着公寓很孤单，王长河似乎也知道这很可能是他以后的生活，他在最初的几夜不习惯之后，到后来已经能一夜好眠。第二天，他会精神饱满地去养老院陪伴妻子。他还是会给妻子写诗，然后给妻子用川普读诗。中风的妻子这个时候总是很安静地倾听着，被病痛扯歪的嘴角，似乎挑起浅浅的笑。养老院的护工们也都私下夸赞王长河对妻子的深情。
然而，虽然养老院的护工照料得比王长河要细致周到，王长河也是日日天明就去陪着 ，可是，那个陪着王长河走过50多个春秋的女人，还是没能熬过去。在去到养老院快两个月的时候，在某个下午，紧紧抓着王长河的手，嘴里嗬嗬着，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那一刻，王长河感觉天塌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只恨不能跟着妻子一起去了。
安排完妻子的身后事后，女儿女婿把王长河接到家中住着。虽然不能一直陪在身边，到少每天晚上还是会回家休息的，可以陪陪他。王长河在女儿家住了一个多月后，就执意要回到自己的小公寓。女儿女婿怎么劝都不管用。
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到处都是妻子的影子，王长河有些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不过，王长河是从最艰难的时期苦过来的人，这些夜里的辗转难眠，还有白日里的孤寂，比起小时候吃不饱穿不暖，他都可以倾诉给文字。虽然妻子已经不在了，他也还是会时常去广场舞队里，放松那么一会儿。舞队里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看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很多时候也会多和他说上几句话。
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了，他的空余时间多了起来。有时候他晚上不写文章的时候，就在网上蹓跶着。这天他恰好蹓跶到一家相亲网。鬼使神差地，王长河点进去了。他本也是没有什么想法的，只是看着看着，他被一个女人的简介吸引了。那个女人叫林云红，说自己有一儿一女都已成家，都支持她再找个老伴一起做个伴。她的要求也不高，对方有退休工资就可以。同时林云红还说自己平时喜欢读书，如果对方也喜欢文学就更好了。
王长河那颗空落落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什么填满了。他不知道为什么，留下了林云红的联系方式，可是他却没有勇气联系。可又按捺不住心里的蠢蠢欲动，每天都要打开相亲网，去看看林云红上传的视频。视频里的林云红端庄娴雅地坐在阳台上，捧着一本书，沐浴着温暖的阳光。还有一段视频是林云红在跳广场舞，腰肢轻盈，体态柔软，举手投足间说不尽的风情。这一静一动，勾得王长河那颗心，每天都颤啊颤啊的。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拨通了林云红的电话。当听到那一口温柔的川普，王长河觉得自己的魂儿已经飞到了林云红身边。经过一段时间的电话联系，他们发现互相都符合自己寻找老伴的要求，于是二人互加了微信。微信联系确实比电话方便很多，也更有助于二人关系的进展。
不过，因为王长河老伴儿才过世不久，林云红有些顾虑。即使王长河对林云红一见钟情，巴不得马上可以和林云红生活在一起，也还是答应了林云红，先缓冲一段时间，至少等妻子百日后两个人再正式公开。
不过，林云红没经住王长河软磨硬泡，两个人还是一起去了云南旅游。王长河和林云红去云南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也曾经要带妻子去云南的，后来却因为妻子痴呆加重没能去成。他又是忍不住一阵心酸，自言自语说：“就当替你去看看了。我们没能一起完成的愿望，以后，我都会替你去完成。阿妹，你也祝福我吧。”说着，王长河落下了泪。
开了门的王长河，慢慢平复了激动的情绪，看着公寓里的一切，心里想的是：应该在和林云红公开之前，把公寓重新布置一下了，把那些磨损的家具都换换吧，有些旧物，也该换新的了。
王长河一边盘算着，又一边想起了和妻子在草原上看的那一场落日，那句“但求夕阳无限好，何必惆怅近黄昏”又在脑海里翻涌。是的，夕阳又怎样呢？只要心中还有爱，对生活还认真，又何必惆怅近黄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