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一六七:“未发之病”何以见得

2023-12-13  本文已影响0人  花石冈

《传习录》一六七:“未发之病”何以见得

来书云:“《大学》以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谓‘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所谓有者,《传习录》中以病疟譬之,极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则是圣人之情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何谓耶?且事感而情应,则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时,谓之有则未形也,谓之无则病根在。有无之间,何以致吾知乎?学务无情,累虽轻,而出儒入佛矣,可乎?”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病疟之喻,既已见其精切,则此节所问可以释然。病疟之人,疟虽未发,而病根自在,则亦安可以其疟之未发,而遂忘其服药调理之功乎?若必待疟发而后服药调理,则既晚矣。致知之功,无间于有事无事,而岂论于病之已发未发邪?大抵原静所疑,前后虽若不一,然皆起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崇。此根一去,则前后所疑,自将冰消雾释,有不待于问辨者矣。

“自私自利,将迎意必”,这是王阳明就陆澄在学问上的所疑给出的诊断报告。这一诊断报告,不像先前另一位弟子孟源的“好名”——孟源的“好名”是显而易见的,动不动就“发作”出来。对于陆澄的“诊断报告”,较之CT、核磁共振更为超前和隐秘,毕竟,陆澄的病属于“未发之病”,深藏于心,若不是“有疑就问”,是很难洞察的。

就“自私自利”来看,陆澄身上,显然没有表现出这样的病症。倘若他在世俗意义上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的学问恐怕也不会流传至今,《传习录》中也不会留下他这么多的见地、疑问。陆澄的“自私自利”是为学方向上的,王阳明把“学为圣贤”作为求学者的学问目的,陆澄虽然赞同,却别有自己的“私心”。表现为“好静”——他讲“静时亦觉意思好,才遇事便不同”。表现为好佛仙,曾经问过“元精、元气、元神”的区别。陆澄的“自私自利”是相对而言的,是相对于王阳明“学为圣贤”的学者定位而言的,是相对于基于一体同然思想的“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而言的,是相对于《大学》之道的“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而言的。承袭尧舜之道的商汤讲“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此后继承这一传统的周武王讲“百姓有罪,在予一人”。相对于这种将天下万物视同自身一体的哲学基础而言,陆澄心中所求的,只能算是“自私自利”的“小九九”。

除了“自私自利”,王阳明认为陆澄的病根还包括“将迎意必”。严格来说,这个“将迎意必”是“自私自利”之心的必然产物。所谓“将迎”,意指在“自私自利”的背景下,陆澄看到的更多的是种种思想、流派的不同。往来于这种种的“不同”之间迎来送往,常常来也空空、去也空空,这种“将迎”徒劳无益。除此之外,因为这种种的“不同”,自然起种种的冲突、争执,于是意必之心此起彼伏,难以平复。

王阳明认为,这是陆澄在同一个层面疑问不断的缘由。究其原因,无不因“自私自利,将迎意必”的病根而起。

“未发之病”在病患或常人看来,总有“何以见得”的疑问,毕竟它还没有显现出明显的病症端倪来。但在经验丰富的老医生看来,却是“老熟人”,毕竟,他深谙各种病症的来龙去脉、前世今生。能见常人之未见,行常人之不能。

你来信说:“《大学》中有‘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等则‘不得其正’——无以达到‘中正’之境。程颢先生也说‘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圣人倾情于万事万物却并不偏情于某一具体的人或物。所谓有情,《传习录》里用病虐来比喻它,十分精辟真切。如果依从程颢先生所说,就成了圣人的情感不是产生于心,而是产生于外物了,为什么是这样呢?如果说感受到事物会产生相应的感情,其中的是非对错便可以辨别、格正。相应的事物还没有被感知时,说有情,情还没有显现;说无情,却又似有似无地存在着。在这有无之间该怎样‘致知’呢?如果说为学务必要做到无情,虽然牵累少了,却又不免从儒学滑入佛家学说,这怎么行呢?”

圣人致知的功夫是至诚不息的。圣人的良知的本体,像明镜一样明净皎洁,没有丝毫的纤尘障蔽,美好与丑陋之物来照,随感而应,而明镜则不曾受到丝毫染污,这就是所谓的“情顺万事而无情”。“无所住而生其心”,佛家曾有这样的说法,这话并没有问题。明镜照物随感而应,美好就是美好,丑陋就是丑陋,一照就显出本来面目,也就是“生其心”的地方。美好就是美好,丑陋就是丑陋,过后在镜子里什么也没有留下,这就是“无所住”。病虐的比喻你既然已经能够觉出其中的精辟真切,这里提出的问题也就该豁然贯通了。病虐在身的人,虽然暂时没有发病,但是病根是在的,怎么能安于暂时没有发病的状态,便忘了吃药调理呢?如果一定要到病虐发作才开始吃药调理,那就晚了。致知的功夫,不分有事无事,怎么能以病是否发作来作为用功与否的标准呢?原静你提出的种种问题,前后虽然不尽一致,但都起源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这一病根。一旦除掉这一病根,你先后提及的种种的疑问,自然也就冰消云散,不值得再费神思量了。

“未发之病”何以见得?

以陆澄为例,只在自心之中。从“致良知”入手,以“学为圣贤”时时反观,自然清晰可见。恰如驾车在路、行船在海,只要有明确的目的地,走错路时自然会觉察到,才会见“未发之病”,才会时时择路打舵,行稳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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