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30年,我记忆中的时间之幕
时间,以看得见或看不见的速度,滑过每一个人生活,抑或人生。从云娃子、云飞、小冯……直至有人叫我“老冯”,提醒着我时间的流动与流逝;当然,流动的还有空间,抑或其他。也让我从一个不知时间为何物的儿童、少年,变得对时间、时光日益敏感,并浸润着一种可描述又难以言状的情绪。
最早的记事阶段,已难以精确界定,或许是3岁吧。而今一晃三十年有余,真的仿佛就在昨天。在某个雨夜、或某个雪夜,或某个特定的环境中,它确实能清晰的涌上我的心头。现在,是想要怀旧也好,还是想要思索也好,我愿意把这种记忆,诉诸我的笔端。或许,它尚不完整;或许,它只是一些片段……但,它又是完整而真实的。因为,它真真切切是时间的写照。
我大致把它分为80年代末、90年代中期、2009年后三个阶段,分别对应我的童年、少年、而今的已经中年。
第一幕:河西河东、滩涂、瀞水、金块、小卖部、堤坡
第一个十年,在钟祥县汉江边的王龙乡,我家住唐滩村,属于汉江西,相隔的汉江东面是南湖农场和柴胡镇,我们习惯统称之为“河东”。
南湖农场的邮政储蓄所,有一名每年要走动几次的亲戚,那时没有大桥,须乘坐渡船。我们河西的人家,宅院离汉江很近;而河东情况截然不同,我和父亲还有老式的“野马牌”三角杠自行车,从渡船下后,还要走过长长的滩涂地,再翻越布满青草的大堤,再走过乡间土路,才能看见河东人家的宅院。
滩涂地很长,以沙土为主,沙土很细腻洁净;河水退去后,低洼处是一潭一潭的水洼,在沙土过滤下,水格外清澈见底,阳光掠过,确实银光鳞鳞。这种清澈,多年后,一直印在我心中。后来,见过一副国画,名为《瀞水之源》,重重地脉中,河脉隐现,这种意境,当时在刹那间勾起了我的旧时思绪。
长长的滩涂地,父亲的嘴没闲着,讲起了他深信不疑的“河滩金马”故事:以前的晚上,老一辈人来到河边,数次看到滩涂上有一匹如火光一样的金马在跑动,有胆大的人们,划着木船去看,船到江心,金马轮廓愈发清楚……而抵达滩涂,金马又不见了。大家都说这是“河金”,谁能触摸到,谁就能得到一个够享用几代的巨大金块。
(图:钟祥县王龙乡河段的汉江堤岸,隐约可见大河东岸的滩涂)
说到兴起处,父亲又念叨起他的亲历:大约近十来岁的时候,一个下雨天,他正在堂屋(农村瓦房的正屋)玩要,一个金黄的火球突然串起屋内,他好奇的一脚一踢,金光四溅。这火球又仿佛有灵性一般,飞快的滚出了屋内,转到了屋后竹林不知所踪。他的老奶奶得知后惋惜不已:那是一只地底冒出的金鸡啊,当时只要用布或衣服将它盖住,立马就变成一个不动的金块……
后来学了《自然科学》,也看了些科普书籍,推测父亲所碰到的“金鸡”,应该是自然界“球状闪电”,属于雷雨时一种罕见而奇特的自然现象。而河滩上的金马,我想多半是人们的一种美好意愿吧。
走完滩涂,翻过大堤,走完土路进入村口,往往会有小小的小卖部,陈旧的木框柜台用玻璃镶嵌,摆放着饼干糕点、火柴肥皂等日常用品,当然还有老式的砝码托盘秤,用来给乡里的顾客们秤糖果、瓜子等散货。我们一般会买一罐当时乡间访亲常带的桔子罐头、一包白糖、一袋鸡蛋糕,算是丰盛的走亲戚礼物了。
那种袋装的鸡蛋糕,是简易的塑料膜里面包着20个圆饼装的鸡蛋糕,每个鸡蛋糕再配一个纸圈裹着,是孩子们垂涎的美食。放到今天的城市,估计这种鸡蛋糕是不会有人吃的,在而今遍布街市之精品烘焙店的糕点对比下,当年的这种鸡蛋糕显得“不新鲜”,且简陋。
关于大堤,河西、河东都有。当然,我对河西家这边的大堤更熟悉些。大堤被长长的草坡覆盖,下面是两排长长的杨柳林,小时候我们从堤上跑到堤下,堤坡宽阔的好像永远也跑不完,扰动一丛丛蒲公英飞散开,扰动草坡中蚂蚱跳起一只又一只。
二十多年后,我又回了几次家乡,来到这片河西堤坡,感觉它明显的比记忆中矮小了很多,没有了当年那种宏伟感。我想一方面是因为我长高了;另一方面,人来人往让堤坡不断向下夯实,多年的风吹雨刷又以人看不见的速度,缓慢的让它变矮、变宽。唯有堤边的水塔,三十年来风雨不变矗立在哪里,尽管这水塔早已失去了原先的储水功能。
(图:小时候走过无数次的王龙乡汉江堤,水塔尤在,而今堤坡已变得平缓,草木丛生)
第二幕:农村娃的初中、转学、地域气味、松针小笼包、读后感作文
在王龙乡唐滩村上完小学之后,我进入本辖区的石牌镇初中上学。从小学的走读生,变成的初中的住读生;并第一次接触到文言文、英语这些科目,以及“晚自习”。同而今大城市的各种现代幼教班相比,我们接受这些新知识无疑是很偏晚的。
但在当时,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小学生,似乎还没做好充分准备。文言文尚好应对,英语中的音标、语法一度让我们迷惑。晚自习让放学就从堤坡耍闹回家的我有些无所事从,16人一间的中学集体寝室更是要慢慢入眠……
如此说来,少年时的我,是一个适应新环境较慢的人。至今我也未完全明白:为何从在小学时我尚是一个能适应一切,玩耍中面对一切的粗犷小孩。为何刚到初中,突然变得相对敏感、相对安静?
初一我在作文中写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但这不是我的追求;而在田埂上,抗着锄头,让人有幸福的感觉……”。初中的副校长兼我们班的语文老师,给我写了一句评语:“一切都会慢慢改善、慢慢习惯的……”
初中一年级念完,因父母去外地经商,无人在老家照顾我的学业等原因,我转学到了钟祥县冷水镇中学,住在当地的我大姑妈家,并开始在冷水镇上初中。若干年后,我驾车从石牌镇前往冷水镇,车程不过40分钟,但在交通不便的当时,对于人们而言不亚于今天的长途跋涉。
境域变迁,有人感觉是景物的变化,有人感觉是人物的变化。而我,每到一个新地方,感觉的是“气味”的变化。一个地方,因其独特的地理环境、人情风俗,我异常灵敏的嗅觉能嗅出不同地域的不同气息。
钟祥县冷水镇留给记忆中的气息,是夏天的西瓜皮味道(因为到了镇上可以经常吃瓜)、载客摩的的汽油味……以及大姑妈经营的小吃铺的松针小笼包的香味。离开冷水镇的这么多年,我再也没吃过那样香的松针小笼包。
冷水镇是个辖区居民不到3万人的小镇,镇区仅一条主街,其中以松针小笼包为主打特色的小吃店,就有好几家,顾客以进镇赶集的村民、及载客的中巴司机、摩的司机居多。
大姑妈经营的小吃店是其中最有名的一家:一是由于她的店在镇区桥头,二是因为她做得松针小笼包馅料拌料独到,味道称绝。这种小笼包,以山区土猪肉做馅,配以大量的香葱葱白一起绞碎,同时猪皮用多种香料单独炖熟后再剁碎拌入其中,让馅料更有嚼劲。
小笼包捏好后,放入用楝树制作的小木笼烹蒸,每层小笼底必铺一层松针。铺满松针的实际用途,是可以防止小笼包和笼底粘连,影响卖相且食用不便。这样铺松针后蒸出的小笼包,自带了一股独特的松针清香,一笼10个小包子,当年售价2元每笼,每个小包子仅2角钱,再配一碗久熬的绿豆热粥,当时是村民进镇尝鲜和改善伙食的首选。
而今再去冷水镇,要再吃这种小笼包,已是万不可得。做小笼包的人家,多做得是早餐生意,凌晨三点即要起来和面拌肉馅,筹备出摊。摊主们经营的不仅是一处食摊,也经营者一家人的生计。我的大姑妈,就是凭着一双捏包子的双手,捏出了三个子女的学费、路费,而今他们已在铁路系统、省建行等单位走上了相关领导层岗位,这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一晃多年,当年和大姑妈一起做松针小笼包的老一辈人们,有的已不在人间,有的在安享晚年。留在小镇的年轻一辈,自然也不再愿做这种起早摸黑的小笼包生意。何况作为重要辅助原料的松针,当年都是委托摩的司机们每隔几日从山间的松林带回几丛,而今摩的司机这个职业在小镇早已消逝……
(图:多年前,我在冷水镇这所中学上初中)
我在冷水镇上了接下来的两年初中,吃了两年的美味松针小笼包,味蕾自然无法将这种记忆抹去。而记忆同样深刻的,是我在此阶段的一篇作文。
那是初二,初转学到此的我,刚好学到著名桥梁学家茅以升写的《中国石拱桥》一文,语文科赵老师让同学们写读后感。我写了一首诗,大致原文是:“岁月的脚步从你身上踏过,历史的长河从你身下流过;你经历了岁月的沧桑,忍受了历史的践踏……”
那时我十四岁,赵老师看后大为惊讶,她当做范本向全中学其他语文组老师推荐,一时有个别老师怀疑不是出自我的手笔。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予了我在语文科领域的信心;并让我在这个新的学校学习环境中,熟悉并适应下来。
我的语文科赵老师,是一位美丽多感的女士,是一位善良的人,记忆中在教学之余,她对气功、香功很是爱好。后来她因为工作和生活的不顺心,离开了钟祥县冷水镇,开始了新的生活。当然,那是后话,也是另一个真实故事。
第三幕:北漂回武汉、工作、世俗、房子、致敬时间
从儿童、少年的一些记忆,直接跨度到了我的省城生活年代,似乎跨度较大。事实上,只是顺着记忆的流淌,去展现一些更能自然涌现的东西。
安家省城之前,我以平面美术设计师的职业身份,也曾有过北漂经历,好处是开阔了专业领域的眼界及技能。关于北漂的这段气味记忆,是老北京的直楞、京酱肉丝的香醇、东三环的奔腾、沙尘暴的炝鼻、以及北方室内暖气中北漂一族的惺惺相惜。
大约十年前,我回到了省城武汉,继续做我美术指导的相关工作。从对武汉芝麻酱热干面的不适到习惯,从江滩的改建变美,到吉庆街的淡出,到汉正街的外迁之势,到多条地铁的开通……工作、生活在此,一切都历历在目及心。
初到武汉,带着一丝北京过来的傲气,在平面美术领域我觉得武汉是落后的,和商业实用导向是脱节的;并在那时染上了“动辄指责世情”的毛病。我在武汉的第一任老板,是原籍黄陂的二代武汉人,他说:“你有愤青的倾向”。我那时未能理解,也不认同。
在后来,在职业领域摸爬滚打,不断积累着自己的实际经验。而今,带着一群经验或多或少的设计师、插画师,在理念上我愿意敞开思维,和他们多做一些专业上的交流。同时,在本职工作之外,我亦以“过来人”的身份,向有兴趣的成员们讲解着生活理念、本草纲目、黄帝内经、风水五行这些爱好中的偏学。有人觉得我超然,有人觉得我脱俗。 实际上,他们周末时有去咖啡馆、有去瑜伽馆、有去练拉丁舞的;而我,周末会去家附近的生鲜市场,买些饺子皮和肉馅,回家包饺子;或去大超市采购些米面粮油酱醋;抑或酝酿着一场短途的城郊山水游……这样看来,也许实际上我是一个比同龄人更世俗化、更生活化的的凡人。若再同90后,95后的“新鲜”、“潮”相比,更是难以比拟。
在武汉这个发展中的大型城市,如果你能踏实做事,生活在某个层面是相对容易的。我们80后这一批,而今在35岁上下居多,属于一个说老不老,说小不小的年纪段。当90后,95后走向社会,他们/她们也从青涩在逐步成熟,80后有的感慨是职场危机,有的感慨是青春不在。而我最大的感触,是这新成长一代人价值观的变化。这其中,有我可以理解的,有我尚未能理解的。
生活在一个城市,不能不谈到房子。武汉光谷2000元的房价、常青花园2500元的房价,我们这批同期来武汉的人都曾亲历。但较多人均未在那时入手置业,一是初到省城,手中确实尚无买房的首付;二是万万没想到,房价会上涨到今天的10倍。
我算是不早不晚,在楼盘尚未大涨的中期,在武汉三环边一处社区购房安家。既未成为手握几套的炒房一族,也不算在观望中嗟叹的无房一族。在房子这个物质层面,暂可明确的归入普通自住生活一族。
从租房、屡次搬家,到定居;从愤青、到安静、到“成熟”;从聆听他人教诲,到而今去给其他人去讲解传授各种大道理……是什么促进了这些改变?一言蔽之,是时间。
当曾经青涩的人,眼角多了纹路,多了思前虑后,多了自省少了欲望……这一切都印证了时间的进程。
有先知说:人的本质当属思想意识,这种思想意识寄居在身体这所房子中;并在恰当的时候,思想也可游离在身体之外。正所谓精神不灭,正有此理。这类逻辑,早期于我而言是无兴趣、无暇去理会的。但随着时间流逝,我开始数次思考此道理,虽尚未得其精髓,却也感觉了此逻辑的深层、伟大。
一个个明证是:儿时我踏上故乡汉江的滩涂地,仿佛就在昨天;我捏起刚出笼的姑妈家松针小笼包,咬开一个小口,吮吸着里面的热汁,仿佛就在昨天;十年前,我背上背包来到省城武汉,四处张望并准备大干一番天地,仿佛就在昨天……实际上,即使已过一万个日夜,某个一刹那,某个事物就像电影胶片一样,涌上你的眼前,近的伸手可及!
这是我真切的记忆,事物也许变了,但记忆作为一种思想物质,仍然在“天地”这所大房子里游荡,永生不灭,对此我深怀敬意。
并仅以此敬意,呈现给时间;呈现给过去的时间,现在的时间,将来的时间。
客观、公正、不灭、流逝、劳作着的时间,我爱着你!
(完;201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