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殊途同归 （第六十五章 不速之客）
【连载】殊途同归 （第六十五章 不速之客）
六月下旬的太阳已经显出它的威力了，地面被烤得灼热，树上的知了鼓着黑亮的翅，尖锐地鸣叫着。大地的一切被这明艳的日光照着，变得鲜亮而活泼起来，光与影的交界处如刀锋般棱角分明。地上热气升腾，人心跟着这万物一起，膨胀起来了。
尹怀生急急地走着，心如这烈日当空的天空一般，没有一片云彩。他心中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又仿佛没有期待。这段时间以来，他好似被一股力量拉着，偏移了轨道，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支陀螺，被命运和欲望鞭打着，不停旋转着，他感到自己的重心在不断挪移，可是却控制不了。
这种生活的失控感，从那晚和刘灵芝一同跳入沅水时，就开始了。他感到愧疚和不安，以至于开始逃避，逃避与刘灵芝见面，逃避与叶婉秋电话联系。也许把自己装入一个沉默的壳里，他便能重新找到那个失去的重心。可是，生活并不会给他沉静的机会，他与刘灵芝关系的传言，像螺旋上升的热浪一般，迅速席卷开来。
小城的人们，对这种八卦总是津津乐道的，何况是这种才子佳人之间的情事，总能勾起人们无穷的窥伺欲。他们在谈论的同时，总不免添油加醋一番，对两性之事更是夸大其辞，甚至有人说看到他们俩在沅水里做那男女之事。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传言还是传到了尹怀生的耳里，他感到焦灼，可是却无可否认。尤其是他与刘灵芝发生了关系之后，刘灵芝便如无孔不入的空气一样，不断地出现在他面前。当她无所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挽起他胳膊的时候，他无法拒绝。
她是那么的迷人，她的芬芳，她的顾盼，她的笑，她的窈窕曲线，还有她那如母亲般的温柔，无不撩动着他的每个毛孔。她就是那沅水里的水妖，让他沉溺，让他迷失。
穿过众人惊羡的视线，刘灵芝与尹怀生走进她的小屋。当进入刘灵芝身体的时候，尹怀生被一种巨大的温暖所环绕，他闻到了母亲的芬芳，他闭上眼睛，仿佛自己变成了羊水里的婴儿，在自由地游动。当那巨大的颤栗感袭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幻灭了，他的灵魂飘移出身体，升入漆黑的夜空，他见到了母亲的脸，带着爱与温柔，默默注视着他。他也静静注视着，眼泪滑落眼角，他像婴儿一般，沉睡在刘灵芝的双乳间，但愿时间就这样停滞，这样，他会永远与母亲在一起。
可是当夜深人静时，他内心的某一处，总是隐隐作疼。他想起已经两个星期没有给叶婉秋打电话了，她也没有打来电话，这两个周三的夜晚，家里终于没有了电话铃声。但他仍然会守着电话，拿起话筒又放下。他期待电话铃响起，可是又害怕电话铃响起。于是，索性什么也不做，抽支烟，望着电话发呆。她是他害怕碰触的柔软，他害怕与她说话时，会暴露他的愧疚和懦弱。他害怕直面他们俩感情的终结，虽然他内心的深处，已经意识到了这种终结。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是，他背叛了她。可事实的确如此。
在这个寂静的没有电话的夜晚，尹怀生失眠了。叶婉秋和刘灵芝的面孔在他面前交相变换。当他被情感和欲望这两种力量拉扯得无法呼吸时，他觉得必须要做出选择了。他决定第二天给叶婉秋打个电话，问她毕业后的去向到底是什么。如果实在是不现实，他便同她说个清楚。与其这样纠结着，不如来个痛快的了断，虽然这会带来撕心裂肺般的痛苦。
第二天，他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上午，开会的时候，领导问他问题，竟然没有反应。王树元碰他胳膊，他才反应过来。会后，王树元拍着尹怀生肩膀，说：“怀生啊，你今天精神状态不佳啊！下个月就要开常委会讨论领导班子换届的问题了。你现在胜算很大，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啊！”他眯缝起双眼，语气放慢：“你跟小刘，现在处得怎样了？”
尹怀生心中涌过一阵烦躁，他很反感别人在他面前提到刘灵芝。他只能压抑住内心的不适，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还行吧！都正常！”
王树元嘿嘿一笑，把尹怀生的肩膀重重一拍：“你小子，还真行啊！”
又一阵反感涌上心头，他想起要去文广局开个会，探讨下县刊发行的事。便匆匆离开办公室。走到政府大门口，他愣住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矗立在明晃晃的日光下。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如多少次走入他的梦中一样，那个身影慢慢向他走近。那铭刻在他灵魂的身姿和面容又是那么真切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心狂乱地跳起来，一如第一次与她拥吻时。她分明在对自己笑着，仍然是那么的温婉甜美。比起三年前，她更美了，甜美中多了一份成熟，或是还有那么一丝哀愁。她就如那夏日盛开的一朵莲花，清新脱俗，能洗净人心中所有的浮躁和不安。
尹怀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过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婉秋！”在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刹那，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在艳阳下，一切都无处遁形，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小丑，在她的面前，是如此得无地自容。
叶婉秋走到尹怀生面前，站定，深深地打量着他。三年未见，他还是那么的好看，俊朗的轮廓丝毫未变，只是眼神里少了当初的锋芒，分明是，多了一点世故。他变胖了一点，比起那个清瘦的少年，多了一些成熟和稳重。这是他，让她魂牵梦绕的他，让她纵使身在异国他乡，也心心念念的他，让她放弃众人艳羡的留校机会，追随到沅水的他。
她见了他，如莲花在水面盛开，她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内心喜悦无比。可是，她却感觉到尹怀生眼神的躲闪，他是被自己惊到了吗？他应该和自己一样激动吧？不然，他怎会流下眼泪。
见到尹怀生流泪，叶婉秋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说：“怀生，我回来了！”
尹怀生仍呆立着，眼前的一切如幻梦一般，叶婉秋的突然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的心，他陷在巨大的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叶婉秋，仿佛不看时，这幻梦就要破灭一样。
叶婉秋的声音让尹怀生终于清醒了几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站在烈日当头的单位门口。他清了清嗓子，问道：“婉秋，你，你什么时候到的？”
叶婉秋笑着说：“我才到一会儿，刚找好了宾馆就来找你了。我知道你没有下班，本来是想先在这附近溜达一下看看，没想到走到政府门口时，竟看到你走出来。”
尹怀生心中涌过一阵酸楚。他们俩如宇宙中的两颗尘埃，于茫茫天际间偶然碰撞在一起，温暖了彼此，又伤害了彼此。他连忙露出笑容，温柔地说：“婉秋，我陪你过去。稍微等我会儿。”
他一口气跑到附近的电话亭，给刘灵芝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他下午单位有事，去不了文广局了。又跟王树元打了个电话，说下午在文广局开完会，就不去单位了。王树元暧昧地笑着说：“尽管去吧，跟人家小刘多交流交流！”
叶婉秋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感慨：“等了那么久，等到见到他，心才不再漂泊。能这样一直看着他，也不负我的牺牲。”
打完电话，尹怀生又快步走回去，手上两瓶水，给叶婉秋一瓶。
他们俩走着，喝着水，沉默不语，也许心中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来到宾馆，他们俩走进房间，合上门。叶婉秋站在尹怀生面前，定定地看着他，说：“怀生，我来了就不走了。”
尹怀生心中震动：“你回沅水，不留在上海了？”
叶婉秋坚定地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尹怀生既激动又怅然。
叶婉秋用手抚过尹怀生的面颊，嘴角一抹神秘的笑意：“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尹怀生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悸动，他抓住叶婉秋的手，心中五味杂陈，她总是能那么强烈地击中他的心，他知道她平静的笑容下，隐藏着多大的牺牲！渐渐地泪水遍布面颊，他一把将叶婉秋拥入怀中，贪婪地吮吸着那阔别已久的熟悉的味道，似拥着遗失已久的珍宝，默默的流泪变成了失声大哭，多日积累的情绪决堤而出。他靠在叶婉秋的肩头，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叶婉秋轻轻抚摸着尹怀生的头，心中也五味杂陈。她后悔自己的纠结，若是早一点坚定地放弃前途，他们便会少受一些苦楚。她真实地感受着他，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她是那么地爱他，爱到可以不顾一切，这一点牺牲，又算什么呢？
叶婉秋对尹怀生心疼不已，她也哽咽起来，两人都哭成了泪人儿。待情绪平息一些，两人深深地吻在了一起，眼泪融合在一起，又被吮吸进彼此的嘴唇。他们仿佛要把对方吸入自己的身体里，这个吻里蓄积了积压多时的能量，直到让对方快要窒息。
尹怀生将赤裸的叶婉秋放倒在床上时的一瞬间，刘灵芝的脸在眼前闪过，他有片刻的犹豫。叶婉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拉了一下他的手，温柔而鼓励地看着他。尹怀生看着叶婉秋明亮清澈的眼眸，内心触动，他俯身上去，紧紧抱住了叶婉秋。滚烫的身体缠绕着彼此，燃烧着彼此。除了彼此，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只愿与这身下仍深爱的女人紧紧结合在一起，纵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纵使此刻世界毁灭，他们也要这样，尽情地燃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