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我的身体一定是出现了某些问题,整个夜晚我都趴在窗下,看着外面,除了黑色什么都没有,
数着手指,十只手指,一个不少
和别人一样,我是个正常人
我躺在床上时太阳已经升起,太阳照常升起,一天不落,真是个三好学生,它不管你该不该休息
它催促你,该起床了懒虫
它可爱又俏皮,但是时间却溜走了,真冷酷啊,
玻璃窗上还残留着水蒸气的痕迹,它不自在,不经意是向下坠落的,就像我。
叽叽喳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就像是她故意讲给你听的,
『你不该再睡了』,她经常这么说
一只麻雀从一棵树飞上楼顶,它的小脑袋乱转,真有活力,我能想象到,因为我时常看到它们,
我想和它们一起飞行,可身体没有翅膀,
真难受啊,天是蓝的吗?我怎么听不到风声
我想看看大海,波涛的声音,海上的渔船打捞海底的好时光,
有人说她能让你忘记一切烦恼,我想会的
但现在我直感到阵阵恶心,种种美好的想象在我脑中都显得丑恶,是我不配吧
一个身体虚弱的人,他的精神气也注定不会好到哪去,
我的后背不停出汗,床单湿了,黏黏的很不舒服,
『把床单晾起来吧』,一个声音说,一个女声穿透黑色的空气说,是谁呢?
『把床单挂在窗外,让它晒晒太阳』
可我不想动弹,我太累了,我睁不开眼睛但意识到有什么事情没做,预料到的事情没有发生,
我摸着自己的鼻子像摸着一件古老的事物,如此陌生的我是谁呢,
在我身体里的人恐怕不是我,
我把毯子裹的更紧了,出汗吧,我说,就当睡在水上,一觉睡过去就什么都没了
是啊,人死了还能有什么呢,他能留下某些东西么,这些东西会不会像汗一样让人感到不舒服,死亡到底是什么体验,如果说是一刹那,那准是再好不过了,那那些爱我的人呢
『他们会痛苦』 你说他们会痛苦,人们在活着的某些阶段都会感到痛苦,有人是撕心裂肺的哭,有人则一句话不说
『你两种都不是』你说我两种都不是,
可有很多熟识的人就那么没了,他们那么好就那么没了,我也难受
我说,现在几点了?现在几点了?!
没人回答我,屋里漆黑一片,遮挡窗户的只有半扇门帘,空气闷得慌,一块大石头压在胸口让我喘不了气
一股潮湿的气味往鼻子里冲,
外面阴天了么?刚刚不还是有太阳的,一定是哪里出现了什么问题,窗外的水蒸气从下往上划着玻璃,
一条裂缝随即出现了,
天是黑的,我坐起来,发觉身上的汗没了,
这只夜光手表的指针没有动弹的迹象,秒针走的比时针还慢,这只表一定出现了某些问题,没电了吧,应该是没电了
我看着窗外,窗外太黑我看到的只有黑色
一把刀猛砍着玻璃,窗外下着密密麻麻的大雨,却没有任何声音,一把刀屠杀着玻璃窗上的水汽却没有声音
当我发现这一切时我感到恶心,『你怎么了,你做了什么』她说。她说你怎么了,你吃了什么药
我能看见一条蓝色的小溪穿过篱笆,围绕在我的小房子周围,我是睡在水上的
和所有浪子一样
我是没有烦恼的人,我是没有悲伤的人,我有十只手指,只是他们都已经回家
我的身体抖动着,那把刀砍的更猛了,好像要砍断一场大雨,
一道道血丝爬满我的胸口,我想我得出去,不睡觉了我得出去
『站起来重新生活』,她声音很低,
我下床,拿起枕头,我把写好的两封信塞进枕头里,枕头像一件祭祀用具,而谁是祭祀品,
衣橱里有我的一件大衣,一直拖到鞋跟我有两年没穿过,在春节的时候我穿过,我穿着它给人问好
过年好,我说,见到人便说过年好,这是吉利话我爸妈告诉我见到人要说话,你都多大了,可我不想说,我不认识他们可他们是我的长辈
我掏出大衣也不擦擦就穿上,反正外面下着雨也省去不少事,
穿雨鞋吧,去淌水,我发现雨鞋里居然有几篇泛黄的诗歌草稿,
我不要打开看,都是黑色的也看不到什么,扔了吧我穿上雨鞋吧,
雨鞋是奶奶给我买的,奶奶拖着两条不利索的腿在村口的集市挑的,奶奶说以后下雨就穿这双鞋在河套淌水就不会割到脚腕,我小时候割个口子现在还没好,留了伤疤
我小时候被碎玻璃在河套割了脚腕现在还流血,
我拿上夜光手表把它揣进大衣兜里,兜子很深能装下我的半只胳膊,我把两封信塞进怀里,
绿色的雨鞋,我穿上它,走出门去,楼道里没有人,迎接我的不是鲜花而是簇拥着的垃圾袋,
很多半空中盘旋找着降落地点的苍蝇。
我下楼去,我住三楼,下楼时我碰到泽西,他穿着学院服,头发往后梳,一只大框眼镜挂在鼻梁上,他看到我就用食指轻轻地抬一下眼镜,
他说:“嘿,刚起床吧。”
“是啊泽西。”我说。
“果然很晚啊,你上午不是有课的么,今天是星期一呀不是星期六也不是星期日,你肯定又记混了吧。”
“可能吧,今天睡的懵了。”我敷衍一句。
他知道的,我不太喜欢说话,泽西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点点头就走了。
我拖着身子走出来,
外面是白天啊,这是什么季节呀我不禁想到似乎前几天家里来过电话,说是收了麦子
丰收了,今年收成不错,金黄色的麦子很漂亮,麦子娇弱的像个弱女子,我有时背靠金黄色的大山数着这些瘦弱的尸体
小时候我去地里帮姥爷割过麦子,是个金黄色的季节呀。
姥爷说你还小,在旁边看着吧,抓几只蚂蚱喂鸡,割麦子看我们大人的。
外面下着雨,出学院东门的路上没有什么人,我趟着水拦了一辆计程车。
一辆黑色的大众2000,他摇下副驾驶的车窗问我:“嘿,去哪?”
我说:“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