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待雁归
01
我叫佟冉冉,生在北雁南飞的季节。
因为爸妈都是奥运迷,于是我便肩负着能够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奥运之星,带着为国争光的使命降临到这个世界。
结果证明,我和体育事业八杆子打不着关系。
扯到体育,还可以道出我的一把幸酸史。
就像水和四氯化碳不相融,我和体育今生注定缘浅,于是我早早放下执念,拿起课本,在高考之路上潜心修炼。
情窦初开的年龄,少女心事像朵娇嫩的花苞,怀揣着对情爱的朦胧迷恋和向往,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语便足以让自己面红耳赤。
可是,个子都长到168了,而佟冉冉我依旧是一条单身好汉。
朋友们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养了那么久猪,好不容易出落得肤白腿长,怎么就那么自甘当一条咸鱼呢。
其实这条咸鱼遇见过一只猫,在那满树凤凰花开的日子,在那段兵荒马乱的时光。
他叫叶方南,初遇的是17岁的他。
02
高一刚开学那会儿,学长学姐们都在争先恐后地抢人加入自己的社团,从早到晚,乐此不疲地张贴大海报。
那是盛夏,窗外扰人的知了躲在满树的凤凰花里叫个不停,我耷拉着脑袋,思考着自己到底是要心无旁骛地读书,还是混个社团先玩个一年。
还没考虑清楚,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在此起彼伏的知了声中将我的思绪扯回。
应该又是学姐们来做招新宣传了。
我顺着众人目光看向门口,这一看不要紧,顿时,沉寂千年的心脏在我胸口开始猛烈地砰砰砸着。
一个五官立体,眼眸澄澈的白衣少年,迈着修长的腿,停留在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大笔一挥留下两行字:“凤凰花开,北雁展翅。”
那就是叶方南。他的字真好看,和他的脸一样那么耐看。后来才知道他的妈妈是维吾尔族人。
他转过来,向我们投来了摄人魂魄却又干净阳光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扰下大家,我是北雁文学社销售部部长叶方南,这是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希望能有更多同学可以加入,欢迎大家参与下周的招新面试。”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倒是笑得有些腼腆和不好意思,还没等我们鼓掌他就跑了出去。
于是,坐在窗边的我目光紧随出去,从窗户探出半个脑袋出来。
走廊里,他独自一人走在宣传队伍的后面,阳光在他肩头流淌,斑驳的花影搅乱了他的影子,鲜红的凤凰花在我眼角跳动。
在快要走到走廊尽头时,一阵清风扬起的沙沙声中,这挺拔的背影停下脚步,慢悠悠地转过头看向余晖倾洒的走廊。
那一刹那,这一回眸竟让我觉得有了日落时余情未了的味道。
第一次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作白衣学长。
03
我进了北雁文学社,只不过懒得到处奔波卖书的我选择了编辑部。
既不用再考核筛选那么久又直接动动脑,动动笔就可以看到那么多俊男靓女,何乐而不为?
说北雁是颜值最高的社团果然名不虚传。只见得个个学姐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个个学长都是咱学校颜值的扛把子。
因为入团选拔要求高,所以我们班进了北雁的人数寥寥无几。
第二次遇见叶方南是他来找我。
那是晚修第一节下课的时候,我趴在桌上看小说。
听说有人找我,我起身来到后门,靠在后门门框边的叶方南在我毫无准备时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顿时,脑袋一片空白,控制不住的小心脏又开始砰砰地乱跳。
“佟冉冉?”
“嗯…”像是一阵电流穿过全身,头皮变得酥酥麻麻,舌头像是打了结。
“首先欢迎你进入我们北雁文学社,然后明天中午12点行政楼3楼会议室开会。”
“好…”怕自己笨拙地说不好话,只好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嘴外。同时不敢与他直视的我眼神只能游离在四周,无处安放。
“嗯…没事了,哦对了,明天记得不要迟到,顺便再通知一下你们班的另外几个成员。”叶方南的声音像缓缓流淌的溪水,清脆又不失低沉。
“好...”不知道在他眼里当时的我是怎么样的一幅模样,等他已经离开好一段路了才发现自己还在傻傻地点头。我自娱自乐地干笑两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回到座位上。
第二节晚自习,一页数学练习册15道选择题到最后我错了7道,被人提醒了三次发呆,傻笑出声两次。头顶的风扇总是咯吱地发出声响,像是嘲笑我的发春窘样。
04
掐着点,我来到会议室,坐在了会议室的靠门一侧。一边听着社长介绍社团和社规,一边把玩着手中的笔。时不时地望向门口,可叶方南始终没有到场。
无聊的我脑袋里止不住回放与他的对话。回过神来时,赶紧把已经流到嘴角的哈喇子给吸回嘴里。
副社长叫林镜帆,巧的是初中时他便是我的学长。初中和他同在学生会,也算结缘认识。
可能是认出了我,开会时总是有意无意向我这边看来,避免对视上的尴尬,我只好假装没有看到。
为什么叶方南这次没有来?
林镜帆说,他家里出了点事。
林镜帆又问我,要不要到销售部,可以混出校外玩,而且我也不用跟着再考核了。
我故作沉思最后还是点了头。
有人说,
遇见了喜欢的人,就像远山的樵夫遇见了渡河的行者,丢了满捆的柴火样。
第一次和叶方南出去卖书时,无意中被分配到了他教我卖书,那时起他就一直叫我小徒弟。那时候的我大概也是这样一副狼狈样,可藏不住的欢喜又总是溜出眼角。
后来叶方南和我说,招新那天,他就已经瞧见了一个窗边学妹急忙缩回脑袋时的狼狈样。
可夕阳下,他觉得甚是可爱。
05
北雁文学社销售部一个月出去一次卖书,拥有小心思的我和叶方南心照不宣地成为了师徒固定搭档。
每天下午,洗澡慢的我总是一个人吃饭,而此时戴着耳机,刚跑完步的他也是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去打饭。
一个人对着诺大的饭堂落地窗。
他看着校外川流不息的五环路,我看着他的背影,猜想着他正在听哪首歌。
男生吃饭总是快得多,他吃完饭时我才扒拉了饭盘中的几口饭。经过我时,我假装漫不经心地抬头望向他,朝他叫声师父好。
后来,当他来得比我慢时他就会自然地坐到我对面。我也从一开始的手足无措变得落落大方。
他垂眸时,睫毛长得不像话。抬眉看向我时,我就像是吃了酒心巧克力,掉进了甜蜜的眩晕。
我问他正在听哪首歌,他不语,只是摘下一只耳机轻轻地塞进了坐在对面的我的耳朵里。
伴随着歌声入耳,林肯公园的Final masquerade高亢却又伤感的旋律穿透人心。
紧张羞涩的我只好随他颔首微笑,眼睛望向窗外的马路。饭堂大叔推车时的车轱辘声,餐具扔进餐具车中的碰撞声亦或是来来往往的喧闹声都好像在我的世界逐渐小去。这世界静的只有我和他,闹的也只剩下耳中的音乐。
叶方南说,他很喜欢这首歌。他的眸子一闪而过了暗淡悲伤。
我也后来才知道这首歌唱的是他自己。
喜欢这种粉色少女心事总是可以浅显地挂在表面。
宿友问我是不是把帅学长泡到手了,朋友问我是不是恋爱了,林镜帆说我最近和叶方南关系不一般。
有时候人就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喜欢太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不知道,喜欢得明目张胆却又怕吓着了对方。
我没有矢口否认,但也调侃回林镜帆说,那怎么不说我和你关系也不一般呢,老学长?
时间一天天过去,高一的我们也逐渐脱去新生的头衔,那满树的凤凰花也愈发红得耀眼。
06
叶方南的成绩和他颜值成正比,我们学校是市里的重点高中,他一直保持着年级前五十。于是为了追赶他脚步,我也奋力学习,勉勉强强保持在年级前100。
我想,和他一起上梦想大学该多好。
我喜欢上了17的叶方南,却看不透18岁的他。
18岁的他笑容一天天渐少,眉头凝结心事。
成绩也在高二下学期时急转而下,出乎所有人意料,在期中考他掉到了年级600名。
开会时,他宣布提前卸任北雁文学社销售部部长一职。
这件事,连社长也没有料想到,开会的气氛一下凝固,我也才注意到他的眼眸也不如当初那么澄澈。
林镜帆不久前和我说过,叶方南家里出现变故,最好不要过多去问。
这让我既心疼又失落,但他不愿说,好似局外人的我也就没资格问。
散了会,我佯装生气的语气问他,“你要抛弃徒弟了吗?”
他笑了笑,却让人倍感无力,他避开了回答说,“今晚师父请你吃宵夜。”
在校园里,男生请女生吃夜宵总有一层暧昧不清的含义,这是叶方南第一次请我吃宵夜,心里又被欢喜驱赶了失落。
他选择了坐在落地窗前的一排桌子,因为大多数人买了夜宵就走,夜晚时靠近饭堂最后面的落地窗前也就只有零星的几小情侣。那晚,又多了我和他。
他帮我打开了红豆糕的袋子:“不好意思啊,最近有些累,想提前退休了”。
我笑笑回答,“看来徒弟我要提前挑大梁了。”
准备打铃熄灯,他选择了一条靠近校外的幽僻小路送我回宿舍。这也让我心跳不止,两颊也渐渐绯红。
暗淡的橘黄色路灯下,他看不清我此时脸上的羞涩,但我感受到了夜色掩护下他眼眸里的无尽心事,可惜喜欢煲鸡汤的我并没有什么安慰人的实战经验。
他低头不语,快到女生宿舍时还是我先打破了沉默。
我看着水泥路上我和他的影子轻声说道:“师父啊,我们都是喜欢将秘密投进心底的人,可有时候心里脆弱了,就容易被自己投进的秘密砸伤,或是投得太多就装不下了。”
他先停下脚步,像是酝酿了一会,但是他说出来时只剩下了几个字:“嗯,我知道。”
说着,他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放进了我手心里:“送给你,算是赔罪了。”又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是他的mp3,我只不过以前随口提了一句好喜欢,没想到他却记了下来。
“啊?没关系的。”我赶忙还给他。
“你这样,是还在生师父气吗?这一年还得谢谢你一直陪着…嗯…帮助师父。”他把mp3又塞回到我手里。
“什么啊师父,弄得像离别一样。”我笑着抬头看他。
“嗯…快打铃了,我走了。”他久久凝望着我的眼睛。他的眼眸好像浩瀚星海,让人一不小心就深陷其中,流连忘返。
我脸一红,小声说了一句好,转身跑向宿舍。
他在原地未动,又叫住了我:“佟冉冉,再见了,晚安。”
我转头朝他笑了笑:“好,晚安。”
回到宿舍,才发觉那mp3还一直被我握在手中。
我没想到,那晚夜宵,是和他的最后舞会,那句再见,竟是真的告别。
叶方南就这样,没有和任何人正式告别,突然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中。原本以为他只是像平常那样请个几天假,可后面有人告诉我说,叶方南转学了。
就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他的朋友圈清空了照片,给他发的所有消息都似石沉大海。
我哭不出来,开始失联的那几天活得有些像废人。
林镜帆把我叫到学校操场边的观众席上,
他说,叶方南家里出事破产了,不得不离开这里,他自己没怎么说,只是说去了北方的城市,然后,没说回来的日期。
听到消息我怔了怔,望着操场不语,那个戴耳机的女孩跑到了第5圈。
林镜帆顿了顿又补充道:“他说不用担心他,会回来的。”
承诺给人期待却也容易用时间伤人。
那时候也许真的像一条咸鱼。
我又开始一个人吃晚饭,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马路,戴着他的mp3听着他喜欢的歌,变成了一个人卖书。
那时候也许真的像一条咸鱼。
后来11.21我生日那天,手机收到了一个未接电话。时间凌晨12点,地点一座北方的城市。
虽再打回去,接电话的告诉我这是一个公用电话。
那晚,一直躲在被窝里听着他的mp3。
不知听到几点,听到第几首歌,mp3里却出现了一段音频,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第二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过后的佟冉冉,眼睛会像桃子一样肿。
那满树的凤凰花已经掉落,天空中也开始掠过北雁,北雁都南迁来了,叶方南何时能够回来,我不知道,也只好将他渐渐随秘密埋进心底。
升了高三的林镜帆开始拼命学习,升了高二的我也重新回到努力学习的状态。
高一那年夏天发生的事好似一场梦,遥远不可及。叶方南也一直未回来。
林镜帆考到了邻市的一所985大学,一年后我选择去了叶方南所在的那所北方城市上大学。
07
北方的城市比南方安静,也比南方冷得多。
渐渐习惯了大学的作息,习惯了每天下午跑个大汗淋漓再去吃饭,习惯了如何拒绝大学里开始明目张胆追女孩的男生们。
我的大学舍友比高中要疯得多,不知道是不是高三禁欲太久,不到一年里个个交了男朋友,当然除了我和另一个网红宿友。
她说这辈子就一次,美好的东西太多,好看的小哥哥也太多,当然要趁着年轻好好浪一把。而我什么也没说,只是保持着一贯的笑笑而过。
宿友们觉得我是反射弧太长,高中读书读傻了,于是她们像七大姑八大姨般带我去各种联谊派对。
不过玩得再疯也没有心动过。
天空中的大雁开始飞往我熟悉的南方。
网红舍友说,她的一个朋友要在酒吧举行生日派对。
在她暴风洗脑下,我答应了陪她,也答应了她给我化淡妆。
酒吧里,我借口不舒服,来到酒吧的天台上,独自一人望着繁华的街市。
夜晚,人们撕下了掩盖一天的厚重面具。而我,也卸下了一切伪装和防备,任由悲伤繁衍。
不知不觉地,Final masquerade的旋律慢慢地闯进了我心里,伴随而来的,好像还有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我愣了愣,跌跌撞撞地下了楼。却在楼梯间已然看到了那消失三年的身影。
叶方南穿着一件天蓝色衬衫,坐在人群中正低头弹唱着。
声音还是那么好听,澄澈中却夹杂着沧桑。
周围的一切声音在我耳里消失,嘴巴怔了怔,那一瞬间,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困难。
想过千万种再重逢时的对话,但这一天突然到来时,所有话聚在嘴边却又全部滚落心底。
眼角的泪水夺眶而出。
低头的他,却抬头看向了这边,看到了又是如此狼狈的我。
这一次对视,我不再像三年前第一次相遇对视的自己,不再匆忙逃离。我哭花了妆,却回了他一个笑容。
他也一愣,可是很快,他又低头弹唱着,嘴角慢慢上扬。
这一次,不再会是最后的舞会了。
———“对不起啊冉冉,不能再陪着你了,好好学习,别给师父丢脸。还有,我喜欢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