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佩公子闲走竹林古道
佩公子者,翩翩美少年也,好汉服,懂中医,善鼓琴,且有倾城之貌,以曹子建洛神赋“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形容之,可谓恰到好处,其“巧笑倩兮、美目眇兮”,必能迷倒万千少女。那一天,风清气正,乾坤朗朗,佩公子相约闲走竹林古道,我便欣然应允。何者?因为皆爱竹林。
竹之为物,四季青翠,内空外直,凌霜傲雪,刚柔相济,其品性之高贵,可比君子。且在高雅之外,亦无害俗用,其笋可食,其根可雕,枝干更能编为家居器皿,或作建筑之材,可谓浑身是宝。东坡先生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是很有道理的,如此雅俗共赏之物,当然讨人喜欢。
那日,天气晴朗,艳阳高悬,竹林在太阳直射之下,青翠欲滴、温暖明快,而微风吹过,窸窸窣窣,颇有初夏之感。然而,等我们进入古道,则又是另一番景色了。艳阳固然不见,乃至细细碎碎的阳光,也少得可怜,偶有一注金光洒落在地,便以为是大光明了。至于微风,则浑然不觉,若非竹枝微晃,真不知林外有风,且艳阳高悬呢。只有暗藏于竹林不远处的溪谷,虽不可见,但潺潺流水声,穿透密林而来,仍能使人感知其幽静与自在。
王维《竹里馆》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确实是适宜的。佩公子善鼓琴,所以懂得竹林之妙,在竹林之中,除微风与溪水之外,别无杂音,若于此鼓琴,自然清心淡雅。王大诗人独坐幽篁,弹琴长啸,令人羡慕。而我劝佩公子下次携古琴来此,佩公子却以为不可,因为带琴不便,且容易走音。想来也是,王大诗人之所以方便在竹林鼓琴,是因为《竹里馆》便在竹林里面。
在竹林之中行走十几分钟,慢慢适应了其中的幽暗与清静,也逐渐感受到阳光艰难穿进竹林的温暖,至于微风摇动千杆竹,细碎的阳光在地面上鼓点般跳动,则为这里的幽静涂上了一层充满动感的欢快。
再往竹林里面走,则高大挺拔的毛竹略显稀疏,而密不透风的水竹此起彼伏,甚至于成排成片的呈现,使得整个竹林更加幽暗、深沉,且此处既无蝉噪也无鸟鸣,其寂静令人不安。我与佩公子以聊天破解此处的幽静,聊他喜欢的古琴,聊我喜欢的围棋,但最终归于竹林,聊起竹林七贤。
竹林七贤之中,最为有名的应是嵇康。喜欢古琴的人,应该听过他那首摄人心魄的《广陵散》,而喜欢古文的,也应读过他那篇至情至理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吧。山巨源(山涛),是竹林七贤中年龄最高的,且是竹林之游的组织者与人事核心,但他后来却投靠了司马氏,还劝嵇康出去做官,于是嵇康写了这封《与山巨源绝交书》,加以拒绝。后,嵇康遭钟会诬陷,为司马昭所杀,临行前,嵇康从容弹奏了一曲《广陵散》,保存了自己不与强权合作的君子之风。而山涛呢,在嵇康死后,仍将嵇康的儿女抚养成人,也不失君子德行。
七贤旧事,令人感叹。喜欢竹子的人,多少有些君子的举止吧。那位咏啸着“何可一日无此君”的东晋贤人王子猷(大书法家王羲之之子),更是每居一处便令人植竹,东坡先生的“不可居无竹”大概也属此类。王子猷有个“雪夜访戴”的典故,颇有趣味:一日,“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君子之洒脱状,令人称道。
继续在竹林里沿着古道闲走,则毛竹又多了起来,水竹也渐次舒张,两种竹子明暗交叉,使得阳光偷洒进来,配合着古道上厚厚的一层竹叶,使整个古道在幽静之中略带温暖,而在静谧之余尚存生活气息。不过令人不解的是,此处的竹子似乎无人砍伐,有不少自然老死去的竹子折落在竹林之中、斜横在古道边上,甚至有些已经腐败成泥了,其自生自灭的原始状态,令人感叹,亦令人感动。
再往前走,忽见十余丈高的巨石挨着溪谷垂直而立,而古道由巨石中间穿过,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而在巨石古道的最险峻处,还立着一排柴门——杜甫有诗云“无数春笋满林生,柴门密掩断行人”,正合此意。不过现在是冬季,而且这个柴门是虚掩的,断不了行人,我们打开门后,便可继续闲走了。但是柴扉的意象,仍然令人遐想。
古代的贤人山居时,为了安全起见(防止狼豺虎豹入侵),大抵会布置围栏、设置柴扉的。王维《山居即事》云“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送别》又云“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可见一斑。不过我们没有遇见贤人,过了柴门,仍是竹林古道,阳光在山峰的分割下,明暗交替着,而溪谷因竹林稀疏,变得直视无碍,加上微风摇摆着竹林,整个古道变得寂寞而空明。可惜此处无人居住,不然,“寂寂野人家,柴扉傍水斜。僧分晨钵笋,客共午瓯茶”,不也是极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