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逆向行驶(16)
第二部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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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到过我会离婚,即使是离婚后的很长时间,我仍是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我不甘心,我还要挽回,不惜一切代价。
我给他的朋友打电话,给他的同学打电话。凡是我能联系到的人,我都给他们打电话。我转变了策略,不再寻求心理的平衡了。我跟那些人夸他如何如何好,是我不懂得珍惜。我只要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但我不敢再去求助他的家人,他们个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大家都行动了起来,在我们办了手续两个月后,他重新回归了家庭。不过他提出了几条明确的条件,原则就是离婚不离家。我们各自属于单身,只是为了孩子表面上在一起。生活上互不干扰,谁也没有任何权利指责谁。
他劝我:“你尽快成个家吧。也许只是我不适合你,并不证明你不好。”
我告诉他,我不成家。
他又说:“你自己看。但是我可能要重新选择,尽管现在还没有目标。我不甘心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我不相信我永远碰不到一个真心对我的人。”
我默然,未置可否。这样的话,比起他骂我骂得喘不过气来的那些话,刺激要小得多。况且我认为,他只是说说而已。就像他骂我一样,只是骂骂而已。他缺少一次释放的机会,释放过了,也就舒心了。
于是,一段变异的婚姻,在我的屈服之下,重新开始了。
一纸结婚证,并没能锁定幸福。一纸离婚证,也不代表着彻底决裂。
他还是以前那个他,经历了几场风波以后,除了对我依旧冷漠,一切如常。他对儿子依然很宠,很溺,对家还是很爱的。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回家做饭,时而出去应酬喝酒。周末全家人出去旅行,附近的几个城市都转遍了。
这让我误以为,我们还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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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总是失败,并不是因为看不清敌人,往往是因为认不清自己。
比如我。
有时,因为一些小事,我又开始发脾气,可是立刻便被他回驳得一败涂地。量化来说的话,就比如我开枪扫过他的发梢,他就要拿出全部的弹药对我进行狂轰滥炸。甚至不惜两败俱伤,同归于尽。但是我对他的好,他都漠然。要么心安理得地接受,要么烦躁地拒绝。接受了,他不表示感谢,更不会想着回馈。
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很苦。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我见不到光明。
他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叛逆,我让他往东,他偏往西,总是和我针锋相对。没有是非标准,没有善恶原则。凡是我说的,他都不做。凡是我反对的,他却趋之若鹜。他不反驳,也不解释,只在行动上对我表示坚决地反对。
比如我说某个人品质不好,让他远离,他偏要和那个人处成哥们儿。
比如,他上班走的时候,提起了垃圾袋,我随口说一句:“就是嘛,顺便就扔了,每天还得让我专门下趟楼。”他立刻便把垃圾袋放下了,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了。
比如,看电视的时候,我说:“今天还好,一晚上没抽烟,继续发扬。”他立刻便叼起了烟,肆无忌惮地抽了起来。
我虽然不会开车,但爱指手划脚。我知道我这个习惯不好,但就是忍不住。哥哥因为这个批评过我,说乘客和司机的视线角度不一样,你不要总是一惊一乍的,吓死人了!我坐过两次哥哥开的车,被哥哥发现了这个毛病。
井蛙开车的时候,我也是如此。
“注意,前面有人,减速!”
他不减速,反而还把油门踩到底。
“要左转了,你怎么不打转向啊?”
他便打开了转向灯,却是右转的转向灯。
诸如此类,让人哭笑不得。有一次我们去我姐家,他开着车顺着小区里的道路缓缓行驶着。前面右转,只是转弯,没有叉道,左边是一个停车区。即使是傻子都不会走错。我当时起了个恶作剧的念头,想故意试试这种情况下他的反应。
于是,当车行驶到转弯处时,我提醒道:“右转!”
他本来已经向右打方向盘了,但听了我的话,立刻向左转弯。从停车区绕了一个圈,进入右转的道路。我当时憋着笑,心想真是个活宝。而他不动声色,面无表情,看都不看我一眼。
最后危险的一次,我让他靠右一些,压到中间的黄线了。他不右反左,干脆跨过黄线,逆向行驶。那条路很宽,车不多不少,所以车速都很快。他也把车开得飞快,几次差点与对面来的车迎头撞上。我吓得不住地拍他的肩膀,他沉着脸,不说话,车速更快了,好在这样行驶了一段距离后要转弯,他才正常了。
纵有太多的不如意,但我们的家还是完整的,这让我很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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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很拼。单位不景气,他也没那么忙了。冬天早早地放了假。就又找些临时的工作来做。他从事房地产行业时间不长,业务能力进步超快,科研成果曾受到过省科技厅表彰。所以在当地的行业内,还是有些名气的。就有一些小单位,或者小工程,不愿意配备专门置资料人员,就找他做私活。
我经常见他抱着一大堆资料回来,坐在电脑前,通宵熬夜整理。最后把这些资料形成几本厚厚的册子,就算完工。这些工作的报酬往往很高,从几千到上万不等。他基本几天内就能完成。听他朋友说,他整的资料基本都能一次过,他把那套程序吃透了。即使缺少一些必要资料,他总能给补齐。但这些活不是天天有的,所以他大部分的时间还是空闲的。
接近年底,他就出去卖对联,甚至摆地摊。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脸面。而且,在那段时间,他十分兴奋。对我的冷漠也消减了不少,还动员我出去跟他摆地摊。我只跟去过一次,就再不敢去了。我认为这是一种沉沦,但我现在不会因为这些和他吵了。
由于多年的练习,他的厨艺不错。儿子爱吃他做的饭,不爱吃我做的。所以,做饭基本还是他。他不埋怨,但也不能听到我埋怨饭不好吃的话。往往反应激烈。比如我的随口一句“咸死了”,就能让他把碗摔了。
就这样,我时时刻刻地提心吊胆,但我还是痛并快乐着。
我有一种赎罪的心态,他付出十年不得理解,我还他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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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坚持到十年,只过了一年半,我们的婚姻就遭遇了最后一次猛烈的打击。
井蛙平时开车快,在他的眼里,高速公路就是全速公路。他说他能成功地避开摄像头。可到了检车的时候傻眼了,居然被扣了二十多分。要命的是,有一次超速直接扣掉了十二分。把其他的分次违章处理完以后,这个一次性的十二分的违章却难办了。
他找了一些职业处理违章的人,要价太高,只能作罢。
最后,他在小报上登了广告,收购驾照分数,或许有热衷于考驾照但并不开车想赚点外快什么的人。
很快就有了一个应征者,打来电话聊了一会儿,才发现彼此认识。
她就是当年井蛙的同事,他的好朋友柚子的媳妇小美。
因果,轮回,即使埋藏了十几年,还是躲不开。
其实,大概在五年前,我见过小美一次。街上偶遇,聊了一会儿,她就开着一辆红色的狮跑车走了。相比当年,她更显成熟有味。加上高质量的生活,让她自信满满,魅力十足。提起井蛙时,我不由有些自惭形秽,含糊其辞地应付而过。
她却说:“很不错了!他没有基础,没有靠山,能有今天的成就,已经难能可贵了!我看好他,也看好你们的家庭,以后肯定是出类拔萃的!”
她当时跟我要电话,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我故意说错了一个数字。
可是,谁能料到,这四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沦落到要出卖自己的驾照分数呢?
当天她来我家作客,柚子却没来。她还给我们送来了一盆很大的绿公主。我问了几次柚子呢,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自始至终没说明白。只说这几年做了许多工程,却收不回钱来。对外融资不少,把车顶账了。驾照没用了,正好看到了井蛙的广告。
她的样子没怎么变,只是穿着打扮略有所收敛,不像过去那么张扬了。
井蛙和小美一起去处理违章了,很晚才回来。我倒没多想什么,他们要去某高速支队处理,挺远的。井蛙回来后只说小美没要钱,他请她吃了一顿饭,再没多言。不过看得出他的心情很不错。
我和井蛙都不会养花。住进新房后,亲戚朋友送来好几盆花,可是都长得不怎么样。要么叶子枯黄,要么茎秆脱皮,病怏怏的样子。虽然我们按照要求伺弄,给换了土壤,但没什么效果。唯独小美送来的那株绿公主却长势极好,生机勃勃,郁郁葱葱。每一片叶子都鲜绿耀眼,散发着青春的光彩。亭亭玉立,挠首弄姿,倒真像一个骄傲的小公主。
我看着它,心里却有股莫名的醋意,觉得它在嘲笑着我的失败。
井蛙很关心绿公主的成长,不时地给他拍照。有时,他就坐在沙发上,专注而虔诚地望着绿公主,眼中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彩。有时,他用怜爱的口气嗔怪道:“小家伙又胖了,好丑!”那样子,就像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娇宠似的。
这时候,我就觉得他好贱,真贱!
但我都忍了,貌似没看见。
有次我问他:“你和柚子还联系吗?”
他说:“没有。”
看来,他是瞒着柚子和小美来往。什么意思?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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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已经有了智能手机,但他不用,宁愿发短信。他的手机经常有短信的提示音响起。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然后认真地回复,无视我的存在。及至后来,他几乎手机不离手。即使和儿子在一起玩,手机要么装在兜子里,要么就拿在手里。很明显,他是怕我看到。
我隐隐地觉得,他和小美的关系已经不正常了。
是的,我认定和他经常发信息的那个人,一定是小美。
他越是不让我看到,我越是想看到。但他把手机看得很严,睡觉的时候都要把手机压在枕头底下,我根本没有机会。他睡觉很轻,只要我一开门,他总醒。因为之前的各种误会,在没有拿到确切证据之前,我不敢打草惊蛇。万一错了呢?他肯定又要借题发挥,说不定又要闹着分家。我害怕。
最后,我决定孤注一掷,要查清真相。
我从医院开了一瓶安眠药,取出两片研磨成粉,悄悄地混入他的水杯里。当晚,他睡得很沉。我进到他的房间,叫了他几声,又推了他几下,他没反应。我从枕头下拿出他的手机,找到了短信。可能他及时地在清理着短信内容,所以只保留着最后的三条信息。是和一个未标注姓名的号码互发的。
对方先发的是:绿公主最近还好吗?
他回了一条彩信,是绿公主的照片。
对方回复:又长大了,更漂亮了!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我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炸得我晕头转向,炸得我几乎要失去知觉。旋即,心里又泛起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女儿,女儿,他们到底是以何种变态的方式在交往着?竟然把一株植物说成是自己的女儿!难怪他那么用心!
瞬间,我感觉到自己要崩溃,血冲上头顶,差点跌倒。此刻,井蛙睡得鼾声大起,似乎还在说着梦话。我真想扑上去,把这个无耻的男人撒得粉碎。他把自己标榜成为一个完美男人,背地里却在做着如此肮脏的勾当。而把这一切的罪因,又全部强加在我的头上,让我承担。我还像个傻子似的在想着改变自己,全力地付出,拼命地挽回,想想是多么的耻辱,多么的讽刺,多么的不值!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动过要杀了他的念头。
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我不能陪着他们一块死。他们死了,黄泉路上也成双成对。而我仍然是孑然一人,还得看着他们相亲相爱,还得被迫见证他们的来世约定。我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不能!坚决不能!
哪怕头破血流,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我翻遍了他的手机通讯录,也没能找到柚子的电话,就记下了小美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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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把儿子送去学校,回来时他已走了。家里空荡荡的,我不由悲从中来。独自哭了一会儿,看到那株得意洋洋的绿公主,恨屋及乌,心底又腾起一股强烈的杀气。杀人犯法,杀它不犯法!我跑进厨房,抄了一把菜刀,飞奔着过来,举刀就要砍下。
转念又想,这样太便宜了他们!一株植物,即使赋予了再多的内涵,终究不过还是一株植物,毫无生命力。骂它不会伤心,打它不会疼痛。最后受伤的还是我自己。
我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敌我双方对峙,谁先乱了阵脚,谁就注定失败。
一番酝酿之下,一个完美的策略在我的心里悄然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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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小美打了电话。
小美听出我的声音,略有些意外,不过她装得很淡定,笑道:“我还正准备向井蛙要你的电话呢,你就打来了。我们多年不见,找个机会好好叙叙旧。当时没有手机,慢慢地就断了联系,以后可不能了。”
我心里冷笑,真佩服她的厚颜无耻,说:“我现在就有时间,想和你坐坐。”
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你来我店里吧。”
我按照她说的地址,到了一个建材商场。她在一家卫浴门市做店员。我们各怀鬼胎地聊了起来。一个在不动声色地进攻,一个在轻描淡写地防守。她仍如从前极富心机,加上年龄大了,更显得老谋深算。每说的一句话,都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我问:“柚子近几年忙什么呢?”
她说:“别提他了,提起来就扫兴。”
我这次不让她蒙混过关,坚持道:“说说嘛!闲着也是闲着。”
她叹了口气,说:“前几年他包工程,垫了不少钱进去。可是工程要么烂尾,要么就是拖着不给结算。他垫资的钱,全是融来的,二分多的高利。没办法,只能变卖家产给人家还债。其实无所谓嘛,大不了从头再来,有什么呢?我们当地人谁不是这样呢?都是这场金融危机的受害者。但日子总得过吧?他呢?始终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说你好歹找个工作,哪怕通下水,送快递呢。可是他死活不去,天天喝酒,家里的大事小情一概不管。唉,他算废了!”
我感到一丝快意,没想到她也有今天,过瘾!
我假意地安慰着她:“会过去的,柚子是暂时不能适应这种状态。他路子广,能力强,不飞则已,一飞冲天。我今天本来是想请他帮忙的,没有他的电话,所以才打给了你。”
“帮忙?他能帮上什么忙?”小美立刻警觉起来。
我来前就早已设计好了理由,说:“我妈也放了些钱在工程上,虽然不多,却是养老金。以前听柚子说,他和那家公司有来往,我想问问是什么情况。现在法院不立案,说是属于非法融资,应该去报警。去报警时,却说这属于借贷纠纷,应该走民事诉讼程序解决。现在那家公司还在,但就是不给钱。”
小美哦了一声,说:“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几年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跑的跑,散的散,不知道还有联系没。你还是和他打电话说吧,我怕表述不清。”
她便告诉了我柚子的手机号码。这就是我的第一步计划。
然后我们接着聊天。
从聊天中,我又得知,她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孩,已经上初一了。小的是男孩,刚上幼儿园。店里中午必须有人,所以女儿中午也来店里休息。我临时又有了主意,说我中午请她们母女吃饭。她推脱了一会儿,似乎找不出一个拒绝的理由,便同意了。
吃饭的时候,我见到了她的女儿。和她一样,天生的美人胚子,还未成年,就显露出勾人的美貌和神态。我将她的样子,深深地印在脑海中,比拍成照片还清晰难忘。
不过,我有底线,不会对她女儿下手的。但她却是一个分量极重的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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