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
渔夫
朝霞满天。晨风之下,张公堤下那口深塘波光粼粼,鎏金镀彩。塘边一株枯杆虬枝的桑树边,南瓜垸那打鱼为生的渔郎手搭凉棚遮住霞光,凝神盯了水面观望。突然,他俯身拿起草丛间的鱼叉,腰一扭,臂一扬,钢叉脱手而去,系在杆尾的绳索随叉飞出,凌空划出一道白光。只听波涛响动,水花四溅,那钢叉已没入水中,斜插在水面的半截叉杆却剧烈地颤动。渔郎见状,双手如飞地收拉绳索,那鱼叉渐渐出水,只见一尾两尺来长的金色鲤鱼在碧波间翻腾。渔郎的脸上泛起了笑意。随后,一手提叉,一手拎鱼,大步上了张公堤。
良金,来四两南酒,半斤牛肝,一碟兰花豆,再炸两根回火油绞。渔郎将钢叉靠在屋角,把鲤鱼平放在檐下一块青石板上,进店坐下。
渔郎,今日开得好张啊,这金红锦鲤好灵醒,怕有十多斤吧?良金老板赞不绝口。渔郎笑笑,称称看,十斤总是有的。良金将鱼上称,大惊,这鱼肥实,竟有十四斤重啊。渔郎呡一口酒说道,大了,欺主,怕不好卖。不急,良金说着,将鲤鱼装进一个篾浅子,端到店门前那青石板上,说,价低点,一个便宜十个爱,不怕卖不出去。
说话间,张公堤上过来一人,径直来到店前,见了那鲤鱼,自语道,好新鲜的鱼儿。说罢,瞟一眼喝酒的渔郎,问道,渔夫,这鱼儿可是叉起来的?渔郎放下酒碗应道,当然。那人打量一眼渔郎,言道,开个价。渔郎也瞟了那人一眼,说,一块现洋拿去吧。那人将一块银元撂青石板上,拎了鱼,下了张公堤,径直朝宗关老街方向去了。
良金抱了壶茶在渔郎旁边坐下来,说,你看那人像做何营生的,非年非节,这大的鱼敢要。渔郎丢了粒兰花豆口里,想了想,说,这人古怪。
太阳快要落土了。渔郎伏在茅屋旁边的蒿草中,紧盯着深塘边的那条土路。一溜子日本兵过来了。一个,两个……十三个,眼看就要穿过雷家门前的石板路,走近张公堤。忽然,走在最后的那个家伙停了下来,大咧咧地把枪放到地上,对了深塘,腰一耸,肚子一挺,开始解皮带。渔郎的血猛一下涌了上来,顿时想起了那天的情景……渔郎冲进了屋,细丫无遮无盖,赤身裸体地死在堂屋里,爹倒在灶屋里的血泊中,听见响动,睁开了眼,断断续续地说:五个日本兵……畜生……渔郎牙咬得嘎嘣响,摸出了镖叉,奋力投去。哇—那日本兵裤子还没有垮下去,便发出来一声凄厉的嚎叫。
渔郎钻出树林,飞奔到河堤下面的两座新坟前,气吼吼地说,爹,细丫,这是第四个,老子要一个个地戳瞎他们的眼睛,要他们死不能死,生不好生。夜幕中,天昏地暗,南瓜垸那边枪声大作。
这天早晨,凉风习习,细雨飘飘。不宜叉鱼,渔郎在屋里整理叉具。正锉磨那杆钢叉的倒钩须,门口忽然站了一人。来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约莫三十来岁,面皮白净,眉毛修长,一双细眼炯炯有光。渔郎一眼就认出,是那前不久买鲤鱼之人。
那人果然古怪,不寒暄不客套,开门见山道,要十条喜头,条条十两,办得到么?
十两一条,太小了,只能用镖叉,渔郎心里盘算,十条般般大,要时间凑齐。于是应道,办得到,麻烦些。
好,这是十块现洋,几时拿鱼?
明天半晌午,还是堤上良金铺子里交货,钱么,现洋一块。
十条大小相同的喜头鱼摆在十个搪瓷盘里,一字儿搁在会议桌上。小石原二把20倍放大镜悬在盘中的鱼头上,对医官说,你看,伤口的剖面形状,与那些拍片影像相同,无疑是这渔夫了。
嗯,赞同原二君的分析,只是片子上的创伤更深,有的已穿过眼球,深达颅内。
这意味着什么?一直端坐在椅子上的少佐突然站起,吼道,渔夫把我们大日本的军人一个个的推进了黑暗的深渊,这是对皇军的仇恨,深深的!
小石原二拍案而起,挥臂之间,只听啪啪两声,两把飞刀齐刷刷钉在了门框上。少佐狂笑起来,你,柔道高手的。
小石原二幽幽说道,就按中国人的办法,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夕阳西下,犹有天光,正是深水大鱼浮头现身的时候。渔郎提了杆脚鱼枪,在深塘边转悠,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他有些焦虑,近一段日子,竟然见不到一个日本兵的影子,连那挑着膏药旗扛着三八枪的皇军巡逻队也没进过南瓜垸。一想起日本兵,渔郎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镖叉。
转到西边的汊子口,渔郎又见到那钓鱼的老汉。这已是第三次了。呵呵,今天篓子下了水,有收获啊。渔郎随便打了个招呼。还行,钓到一条小青鱼。那老汉连忙应道。渔郎提起篓子一看,四五斤哩,不算小啊。
离开钓鱼人,绕过汊口,沿塘的路窄了,草棵子深了,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杨树林。渔郎加快了脚步,出了林子就是一大片南瓜地,那里的塘边,坎子陡,塘水深,常有大的脚鱼出没。怎么走不动了,谁在拉扯?渔郎一回身,啊,脚鱼枪杆上的钩松脱了,挂住了一枝柳条。正去解钩,忽见树林里人影闪动,仔细看去,一株大树旁边果真站了一人,正疑惑间,那人侧过头来,嘴一咧,笑了,说,撒泡尿。钓鱼老汉?渔郎心头一惊,不对!刚才看清楚了,修长的眉,细长的眼,还有那眼睛里烁烁的寒光。是他?为何要贴着那撮山羊胡须?鬼鬼祟祟,此人必非善类!
渔郎赶紧甩掉脚鱼枪,急跑几步出了树林,站到了塘坎边。那老汉如影随形也跟了过来,站在南瓜地头。
好眼力。老汉赞道,一把扯去颌下的胡须,露出买鱼人的面目。
知道我是什么人么?他冷冰冰地问,知道为何找你么?
渔郎一声冷笑,今日遇到鬼了,说吧,要怎样,老子奉陪。
痛快,那就叫你死得明白,你手段残忍,一气射瞎了我四个大日本皇军,今天是与你了结的时候了。
日本鬼子,东洋矮子,哈哈哈哈……渔郎一阵狂笑,吼道,你们糟蹋了我的妻,砍杀了我的爹,老子还只戳瞎了你们四个人,离残忍还远得很,老子要抽你们的筋,扒你们的皮,喝你们的血,晓不晓得?看叉!怒吼声中,两枚镖叉破空而出。
小石原二有备而来,急闪身避让,不料这镖叉轻盈,来势奇快,一镖方过,一镖又扑面而来,那原二慌乱间一甩头,嗤一声响,左耳早连血带肉缺去一块。原二大惊,闪让间连发两枚飞刀,但刀刀皆空,而那镖叉却势如飞蝗,源源不绝而来。小石原二自知凶险万分,疾步狂奔进了那片林子,猛然拔出了手枪。
一声枪响,渔郎应声倒在了深塘边,仰天八叉,口鼻流血。半晌,小石原二提着枪出了树林,慢慢靠近了渔郎。他绕着渔郎转了一圈,抬起脚,狠狠地踩住渔郎的胸口,鲜血顿时从渔郎的口中漫出来。原二嘴角现出一丝狞笑,去摸腰间的枪套。蓦然间,渔郎腾身而起,两枚镖叉如飞般射进了小石原二那对细长的眼睛。血如泉涌,小石原二颤抖着,摇晃着,终于双手握住了枪,抬起了臂膀……一枚镖叉骤然飞过来,噗一下钉进鼻梁,小石原二一头栽倒在南瓜地里。
渔郎血流满面,咧着大嘴笑着,叨念着,细丫……爹……五个……轰隆一声,倒进了深塘。